青铜账簿与铁王座 第4章 妥协的艺术

德·拉·罗维尔侯爵府邸的宴会厅，弥漫着上等雪茄的醇香、陈年葡萄酒的芬芳以及一种心照不宣的政治气息。水晶吊灯的光芒柔和地洒在精致的银质餐具和宾客们考究的礼服上，却掩不住空气中那份微妙的试探与权衡。

亚历山德罗坐在主宾位置，神色从容，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因导师逝去而产生的沉痛。他的岳父，德·拉·罗维尔侯爵，一位举止优雅、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的老派贵族，正以主人的身份，向在座的几位元老院重量级人物——包括以稳健务实着称的菲诺基亚罗伯爵、拥有庞大南方庄园的格里马尔迪公爵，以及一位深谙外交辞令的前任大使蒙特贝罗男爵——介绍着他的女婿。

“…加富尔伯爵的离去，是王国不可估量的损失。”侯爵的声音带着真挚的惋惜，“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将目光投向了未来，投向了亚历山德罗。这不仅仅是对一位年轻大臣的信任，更是对意大利未来道路的选择。”他巧妙地抬出了加富尔的权威。

亚历山德罗适时地接话，语气诚恳而有力：“各位尊敬的长者，伯爵的托付，重于千钧。我深知自己年轻，资历尚浅。但王国此刻需要的，不是资历的堆砌，而是清晰的方向和坚定的执行力。”他示意侍者将保罗·里卡尔迪精心准备的备忘录分发给在座的每一位贵族。

“这份备忘录，浓缩了我和我的团队为应对王国危机、奠定未来强盛基础而制定的《五年发展计划纲要》的核心内容。”亚历山德罗的目光扫过众人，重点落在了格里马尔迪公爵身上，“我们深知，稳定压倒一切。尤其是在南方，土匪（卡莫拉）肆虐，根源在于赤贫。因此，在土地问题上，我们的原则是：温和、渐进、自愿、赎买优先。”

他清晰阐述：“1.国家赎买的土地，将严格限定为荒地、未开垦的劣地、以及因战乱明确被没收的土地。绝不会强制征收任何正在耕种的、有价值的庄园土地。2.土地分配将优先给予真正无地或少地、且愿意参与劳动的农民，并鼓励他们以完全自愿的形式加入‘农业合作社’，共享资源，提高效率。国家提供初始的农具贷款和技术指导（如新型化肥）。3.对于像公爵阁下这样，在南方拥有产业并愿意投资农业改良、提高效率的地主，政府不仅不会损害您的利益，反而会考虑提供税收减免或补贴，表彰您对地方稳定和农业进步的贡献。”

亚历山德罗的话，像精准的手术刀，切中了格里马尔迪公爵这类拥有大片土地却饱受土匪和贫困困扰的贵族最深的顾虑。公爵翻看着备忘录中关于南方农业的部分，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

亚历山德罗又将目光转向菲诺基亚罗伯爵和蒙特贝罗男爵：“在金融和市场方面，混乱是最大的敌人。统一货币（里拉）、建立中央银行、废除地区间的苛捐杂税，打造一个真正畅通无阻的全国市场，这是吸引资本、振兴工商的基础。科斯塔集团将带头投资机械制造、基础化工，并愿意分享部分技术。这将创造新的财富源泉，惠及所有投资者和从业者，包括在座的各位家族可能涉及的贸易和金融产业。”他强调了“新财富”和“稳定秩序”，这打动了更关注整体经济环境的伯爵和男爵。

“至于安全和秩序，”亚历山德罗的声音带着一丝冷硬，“打击南方土匪，维护地方治安，是新政府不容推卸的责任。陆军将会得到更有效的整合和装备，内政部也将强化地方警力。安全的环境，是所有人的福音。”

午餐在看似融洽的氛围中进行，亚历山德罗展现出与年龄不符的老练和说服力。他耐心解答疑问，巧妙化解疑虑，同时不着痕迹地暗示着未来政治版图的分配。

“当然，”亚历山德罗在甜点时间，抛出了最后的、也是最具诱惑力的筹码，“新内阁的组建，需要汇聚各方贤能，尤其是经验丰富、德高望重的长者来把握方向。例如，像蒙特贝罗男爵这样熟悉国际事务的人才，对于外交大臣一职，就是极佳的人选。而像菲诺基亚罗伯爵这样深谙法律与制度的元老，在司法大臣的位置上，必能确保王国运行的公正与效率。”他直接点明了两个关键且体面的内阁职位（外交、司法），作为对这些元老支持的回报。至于格里马尔迪公爵关心的南方事务，他暗示农工商部中会设立专门负责农业改革的副大臣职位，并考虑公爵推荐的人选。

这是一个精妙的妥协：将重要但并非最核心（如财政、内政、陆军）的部门位置让渡出去，换取元老院关键票仓的支持，同时将这些势力纳入自己的执政框架内进行制衡。

德·拉·罗维尔侯爵在一旁适时地补充，以其在元老院深厚的人脉和信誉，为亚历山德罗的承诺背书：“亚历山德罗的务实和远见，正是王国此刻所需。他的计划，兼顾了革新与稳定。我们这些老家伙，应该支持这样的年轻人，为意大利的未来保驾护航，而不是成为阻碍历史的绊脚石。”他的话分量极重。

午餐结束，送走客人后，侯爵拍了拍亚历山德罗的肩膀，眼中带着赞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你做得很好，亚历山德罗。承诺恰到好处，既给了他们台阶，也画了足够大的饼。元老院这边，保守派的核心虽然顽固，但今天这几位的影响力足以带动一批中间派。加上我在元老院的运作，问题应该不大。但是…”他话锋一转，“众议院那边？曼奇尼那个跳梁小丑，还有那些左派…”

这时，书房门被敲响，党鞭贝洛蒂一脸疲惫却带着兴奋地走了进来：“阁下、侯爵大人，众议院统一党团紧急会议刚刚结束。曼奇尼…他‘想通了’。”贝洛蒂嘴角带着一丝冷笑，“我跟他‘深入交流’了一下伯爵遗志的重要性，以及…他之前与德·桑克蒂斯那边某些不太合适的接触记录。他很‘明智’地表示，将全力支持您，并愿意在未来的内阁中‘承担任何职责’（不管部大臣的位置留给他了）。党内其他几个摇摆的，看到曼奇尼都服软了，也都表示了支持。加上我们原本的铁杆，众议院提名您为首相候选人的投票，稳了。”

亚历山德罗点点头，眼中并无意外。胡萝卜加大棒，永远是政治驯服术的核心。

两天后，意大利王国议会厅。众议院：在保守派奥尔西尼侯爵等人愤怒却徒劳的反对声中，在左派议员刻薄的嘲讽和少数弃权票下，亚历山德罗·科斯塔的名字，以统一党绝对多数支持的压倒性票数，被正式提名为新一任意大利王国首相的唯一候选人。曼奇尼甚至站起来，发表了一番热情洋溢（却空洞无比）的支持演说。

元老院（参议院）气氛更为凝重。奥尔西尼侯爵亲自上阵，痛斥亚历山德罗的年轻、激进和商贾背景对国家传统的威胁。然而，菲诺基亚罗伯爵、格里马尔迪公爵、蒙特贝罗男爵等重量级人物相继发言，他们肯定了加富尔的遗志，强调了王国面临的严峻挑战，并着重赞扬了亚历山德罗计划中体现出的“务实”、“稳健”和“对秩序的尊重”。德·拉·罗维尔侯爵做了总结性发言，其影响力不言而喻。最终，元老院也以相对优势的票数，通过了亚历山德罗的首相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