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账簿与铁王座 第65章 魅影暗香

那不勒斯总督府（原波旁王宫）的宴会厅，水晶吊灯的光芒驱散了地中海的夜色，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复杂气息。这是亚历山德罗·科斯塔以“南意大利最高治理委员会主席”身份（受加富尔首相委任，暂时处理南意事务）举办的一场重要晚宴。与会者鱼龙混杂：刚刚被任命、带着忐忑与野心的王国地方官员；战战兢兢、努力挤出谄媚笑容的前两西西里王国贵族；眼神精明、试图在新秩序中分一杯羹的商人；还有少数几位被邀请以示“安抚”的地方势力代表。

亚历山德罗身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礼服，游刃有余地周旋其中。他举着水晶杯，杯中是当地产的伊斯其亚岛白葡萄酒，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带着距离感的微笑。他的话语简洁有力，或是对官员的勉励，或是对商人的政策暗示，或是对旧贵族的“既往不咎”的安抚，每一个词都精准地传递着权力与秩序的信号。他是宴会的绝对核心，如同一块磁石，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也掌控着无形的暗流。

“……桑蒂诺男爵，您对卡拉布里亚铁矿的了解非常宝贵，王国重建亟需资源，科斯塔集团很乐意与有识之士合作。”亚历山德罗对着一位主动靠拢的前波旁矿业贵族微微颔首，对方激动得几乎要鞠躬。就在这时，人群边缘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伴随着几声刻意压低的惊叹。

亚历山德罗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并非被单纯的美丽吸引，而是被那骚动中心人物所展现的姿态与周围环境的互动所吸引。一位女子正从侧厅的阴影中缓步走入璀璨的灯光下。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墨绿色丝绒长裙，款式简洁却用料考究，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挺拔的身姿。乌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盘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她的面容美丽，带着一种旧式贵族特有的、被时光打磨过的韵味，但吸引亚历山德罗注意力的，是她眉宇间那份挥之不去的疲惫，以及那双深褐色眼眸中竭力掩饰的焦虑与一丝强撑的骄傲。她正被几位油头粉面的前朝年轻贵族殷勤地围着，脸上维持着无可挑剔的礼貌微笑，眼神深处却透着一股深深的厌倦与疏离。

一个典型的、在时代剧变中急速坠落的旧日星辰。亚历山德罗瞬间做出判断。她的美丽是残余的资本，她的姓氏曾是护身符，但在波旁王朝覆灭、新秩序建立的当下，这些都成了沉重的负担和他人觊觎的目标。

“男爵阁下？”桑蒂诺男爵疑惑的声音再次响起。亚历山德罗收回目光，眼神恢复一贯的冷冽平静，仿佛刚才的审视只是随意一瞥。他不动声色地继续与男爵交谈：“具体的合作细节，我的助理莱昂纳多先生会与您详谈。科斯塔集团需要的是效率，而非空谈。”话语精准，既给了甜头，又施加了压力。

“那位是？”亚历山德罗状似随意地问身边的侍从官。侍从官低声迅速回报：“部长阁下，那是玛格丽塔·法尔内塞小姐。她的家族曾是两西西里王国的世袭伯爵，与王室关系密切。不过，在战争后期，家族在多地的庄园被毁，矿产被征用或破坏，损失惨重。法尔内塞伯爵本人……据传在加埃塔陷落前后病逝。如今，家族只剩下一个空头爵位和一堆债务，产业岌岌可危。”侍从官的话语简洁，勾勒出一个没落贵族的核心困境——失去了权力庇护，财富被洗劫，只剩下一个随时可能被剥夺的虚名和虎视眈眈的债主。

亚历山德罗微微颔首。信息很清晰：一个失去了政治依靠和经济根基，正在被新秩序边缘化、甚至可能被群狼分食的旧日显贵。她的出现，不过是这场权力盛宴中一个略显悲凉的注脚。他移开目光，不再关注，重新投入到构建南意新秩序的必要社交中。政治是冰冷的棋局，一个徒有其表的没落贵族之女，不过是棋盘上随时可以被抹去的尘埃。

宴会结束已近午夜。亚历山德罗婉拒了马车，只带着两名便装的黑水精锐护卫，沿着总督府通往他临时官邸（一座俯瞰海湾的科斯塔集团名下别墅）的僻静滨海大道步行。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散了宴会的喧嚣，也让他紧绷的神经略微松弛。月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投下破碎的银辉。

就在距离别墅大门不远的一个拐角阴影处，一阵压抑的争执声打破了夜的宁静。“法尔内塞小姐，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父亲签的字据还在我们手里。”

“那是我父亲签的，而且你们清楚那利息……”

“嘿嘿，父债女偿，古来如此。拿不出钱，跟我们走一趟，见见我们老板，或许还有别的‘法子’解决……”

“放开，我警告你们，总督府卫兵就在附近……”

“卫兵？他们现在忙着伺候新主子，谁管你们这些过气贵族的破事？识相点……”

巷子深处，三个流里流气的壮汉围住了一个纤细的身影。正是玛格丽塔·法尔内塞。她褪去了晚宴的华服，穿着一身朴素的深蓝色羊毛裙装，背靠着冰冷的石墙，脸色苍白。她强作镇定，但微微颤抖的肩膀和紧握的拳头暴露了她的恐惧。她像一只被逼到墙角的昂贵瓷器，美丽却易碎，与包围她的粗鄙形成刺眼的对比。

护卫眼神一凛，手已经按在了腰间隐藏的枪柄上，询问地看向亚历山德罗。亚历山德罗眉头微蹙。他并非好管闲事之人，尤其在这种敏感时期，一个没落保王派贵族之女被混混纠缠，很可能牵扯旧势力的债务纠纷，甚至是个麻烦的陷阱。但看着她眼中那强装的镇定和几乎要溢出的绝望，一种冰冷的计算悄然取代了纯粹的漠然。她的姓氏虽然贬值，但或许还残留一点利用价值？至少，她家族的矿产信息可能是真的。

就在为首的混混狞笑着伸手去抓玛格丽塔手臂的瞬间，亚历山德罗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在巷口响起：“住手。”

声音不大，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冻结了巷子里的空气。

三个混混愕然回头，看到巷口站着几个人。为首的男人身材高大，穿着考究的深灰色大衣，面容冷峻，眼神如同寒潭般深不见底。他身后跟着的两人，虽然穿着便装，但眼神锐利，身形挺拔，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妈的，少管闲事……”为首混混色厉内荏地吼道。护卫甚至没有拔枪，只是向前踏出一步，如同鬼魅般瞬间贴近，一记精准狠辣的擒拿，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错位声，混混头目的手腕已被反拧到背后，惨叫着跪倒在地。另外两个混混刚想动手，冰冷的枪口已经无声地顶在了他们的腰眼上。

“滚。”护卫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三个混混如同丧家之犬，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巷子深处。危险解除，玛格丽塔紧绷的身体瞬间松懈，靠着墙壁剧烈喘息，脸色惨白如纸。她抬起头，看向巷口那个如同天神般降临的男人，深褐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和……一种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希冀。

“亚历山德罗……科斯塔男爵阁下？”她认出了他，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亚历山德罗缓步走近，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巷子里投下长长的影子。“玛格丽塔·法尔内塞小姐，你没事吧？”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目光审视地扫过她，评估着她的状态和价值。

“没……没事，谢谢您，男爵阁下。真的……非常感谢。”玛格丽塔努力站直身体，试图维持贵族小姐最后的体面，但指尖的颤抖和泛红的眼眶泄露了她的脆弱与无助。

“男爵阁下。”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那双深褐色的眼眸直直地看向他，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惊惶，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我知道这非常冒昧，但……能否请您……给我几分钟时间？我……有些关于我家族在卡拉布里亚和阿普利亚的矿产分布、储量以及……一些可能对王国重建有价值的信息，想单独向您禀报？”她特意强调了“单独”和“有价值的信息”，这是她手中唯一能拿出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