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红尘 第414章 十四年来一瞬（三）

刘暮舟盘坐于山巅之上，多日来的打磨，终于将第四道归元气送上高阁。

正当他想要起身之时，却突然发现，一场大雨竟然无视天空穹顶与刘暮舟的大阵，就这么淋入昆吾山中。

与此同时，湖面之上，多了一位紫衣青年。

待刘暮舟走出阵法之时，正好与那人对视。

二人先后说了一句话。

“最后一场复苏。”

“开始了。”

此后青天，与其余几座天下，在天有多高这件事上，没有任何区别了。

虞丘采儿迈步走出，先看了刘暮舟一眼，然后才说道：“这次，我好像受到天道眷顾了。”

刘暮舟闻言，轻唤一声山水桥：“去为我师姐护道。”

说罢，他望向虞丘采儿，微笑道：“放心破境，若能一跃至八境，那更好。”

虞丘采儿皱了皱眉头，“那你呢？你不需要破境？”

刘暮舟无奈摊手，“你就看看这雨水能不能淋在我身上吧！”

虞丘采儿这才发现，往刘暮舟身上落去的雨水明显要超过自己这边极多，就好像自己这边是小雨，刘暮舟那边是暴雨！

可是刘暮舟身上好像有一种无形的排斥之力，拒绝沾染雨水。

刘暮舟干脆朝着天幕喊道：“晓得你的心思，多谢了。但我用不着，把给我的，分给入世城吧。”

话音刚落，刘暮舟那边就成了晴天。

虞丘采儿见状，只得说道：“那就麻烦山水桥，与风泉一起为我护道了。”

刘暮舟淡淡然开口：“放心，有下面那狗东西，这座岛变相说也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

湖上紫衣笑道：“你是一天比一天不会说话了啊！”

刘暮舟呵呵一笑，上次你狗日的拿鱼鳔出来了，还让我好好说话？

见刘暮舟不看看，他又问道：“要不要听个消息？”

刘暮舟回神走到露台上，摆上酒，这才笑着说道：“你说，我听着。”

紫衣青年淡然开口：“也不必我说了，你猜到了吧？”

刘暮舟的酒葫芦都放在嘴边了，却又突然一怔，而后点头道：“若是这个的话，嗯。”

紫衣摇了摇头：“古往今来的人，怎么都这个样子？”

刘暮舟灌下一口酒，沉默几息后，呢喃道：“你不会懂的，有句话我不知道出处，但始终记得。”

虽千万人，吾往矣！

心声未遮掩，甚至是故意给他听的。

紫衣摇了摇头，“我的确不懂，不过你也别当我是傻子，两位天外人，至多重回炼虚，不可能直接到十境的。那四个人，倒是可以跻身十境，但我这边有四个，也会受到天道滋养，天道是什么，想必你清楚吧？”

说罢，湖水归于平静。

刘暮舟手持酒葫芦坐在原地很久很久后，突然长叹一声，举着酒葫芦朝天看去：“九先生，走好。”

这最后一场甘霖洒落人间，青天炼气士会再高几个台阶。

刘暮舟知道早晚有一天陈默会被天道吃光人性，成为天道化身，成为只知道守护青天的活死人。

可他没想到，会提前这么多。

方才紫衣问天道是什么，刘暮舟当然知道。

那就像是天要下雨，不会因为某个人喜欢下雨就一直下，也不会因为某个人讨厌下雨就不下。

在它看来，花草树木与飞禽走兽以及人，没什么区别。

这场下遍青天的雨，会下满整座青天。修习武道之人有些吃亏，但炼气士，皆会因此而少走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弯路。

此时刘暮舟又望向湖面，忍不住冷笑一声：“这，就是你想要的！”

湖中那家伙，比刘暮舟更想要人世间炼气士更多，更想要炼气士修为越高！

只有这样，他才有达到他目的的机会！

…………

转眼而已，已经是第一千八百六十天。

三座楼中间，也是入世城南门更南，南楼以北，起了一座高达百丈的点兵台。说是台，其实就是一座高楼。

高楼之中剑气纸鹤频繁往返，就是这一只只纸鹤，让南边死的人少了许多。

最后一场复苏之后，人族也好，对面妖族也罢，修为都整体拔高一大截儿。

许临安以十境之姿坐镇入世城，对面四头九境大妖，也不敢贸然前进。

又因为苏梦湫在点将台上算无遗策，故而两方逐渐形成一种对峙。入世城这边的修士，分三批依次南下。妖兽大军则是有了许多化形妖族，一位金丹妖修带十万妖兽，两方似乎都在练兵。

今日又是一场玩闹似的厮杀，苏梦湫望着眼前沙盘，死活想不明白，妖族那边指挥的人是傻子吗？这是故意给我们人族修士当磨刀石啊？

点将台如今分成了三批人，一批是周五带领的斥候队，一共四十人，有一半是第一批走出观天院的弟子。

其中有四个，如今算是渡龙山记名弟子。

四人各自领了一小队，此时刚刚从战场撤回了，其余人休息，他们还要与周五汇报。

飞上点将台，钟树抱拳道：“周大哥，我这边跟圣女预测的一样，那些金丹妖修根本不出手，似乎是故意让妖兽往下场修士手底下送，故意给他们积攒战功。”

钟树是第一批观天院学子，当年带着一大帮孩子到了观天院，是那帮孩子的大哥哥。因为剑道天赋不错，被金无量收为记名弟子了。

周五闻言，点了点头然后望向背剑女子：“杜晚晚，你那边呢？”

年轻女子抱拳答复：“周前辈，我这里情形与树哥差不多。”

唐烟曾说过一个女孩儿，说是钟树好不容易打了一只野鸡，烤好了给大家吃，那女孩儿竟然耍大小姐脾气，嫌毛没拔干净。

说的便是这位，不过谁想得到人家不光能学剑，丹道天赋尤其好，故而连庸也有了个记名弟子。

周五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剩余以南一女：“高月、白乐，你们呢？”

两人答复，与钟树相差不大。

这两个都是玄风王朝送来的人，高升之女被霜草收为弟子了，白乐修武道，虎孥一直觉得自己不够格收弟子，但李卞逼着他收，他只能收个暂记名弟子。

周五沉默了几息后，冲着四人笑了笑，而后轻声道：“休息去吧，明日起你们四个，两队南下两队休息，轮换吧。”

说罢，周五迈步往最高一层走去。到楼梯口时就瞧见了孟去景，孟去景站在高处抬了抬脚，炫耀着新鞋子。周五板着脸走上去，“不小心”给了孟去景一肘子。

不过周五还没开口，苏梦湫就呢喃道：“我听见了。”

点将台除了周五的斥候队，便是孟去景带着的飞鹤队，主要负责飞鹤传信。

他也听到了方才楼下的交谈，于是问道：“要不要传信，先让大家退回来？”

苏梦湫却摇了摇头：“不行啊！我们冲阵，他们就摆烂一样送死。我们退，他们还会往上凑，我不敢赌退到最后，他们会不会一鼓作气强攻入世城。万一……万一那四头大畜生修为赶上了，我们拦不住的。”

角落里还靠着一位女子，她的弟子死后，她就来了入世城，再没回去。

顾白白靠在角落里，双手环胸，她负责的是清理城里安插的细作，顺便帮着苏梦湫出谋划策。

此时她转头往南边战场看了一眼，而后轻声道：“这是打着消磨我们的耐性，反正他们畜生多，待我们麻痹之后再给我们痛击！”

说着，她站直身子，往苏梦湫走去。

周五与孟去景难得异口同声：“你站那儿，别动！”

顾白白喜欢女人，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哪承想顾白白撇嘴道：“你们两个死一边儿去！人是会变的。”

苏梦湫闻言，转头言道：“求你别祸害我师弟，其他的咋都行。别的不说，等哪天我师父回来，知道你撩骚姜玉霄，他不打死你我都不信！”

孟去景与周五同时一愣，对视一眼，颇为不解。

不是说，这顾白白不喜欢男人吗？这……太扯了吧？陶桃是顾白白的弟子，陶桃死了，师父跟弟子喜欢的人又搅和在一起了？

姜玉霄！你真是……滥情啊！

陶桃战死之后，姜玉霄在南边杀了半年。大家本以为这家伙会伤心欲绝，哪承想没过三天，他就给个惊梦园女修捏肩膀，一口一个好姐姐。

但是他跟顾白白……作为斥候的周五，竟然一点儿不知道！

顾白白撇嘴道：“你师娘都不管，你管得着？何况你说话也太难听，什么叫撩骚？他喜欢我，我跟他玩儿，不行？”

苏梦湫面沉似水，“待会儿我就去抽他三千鞭，少一鞭子我就不是我师父的大弟子！你顾白白有本事就拦我试试。”

此时才有个中年人走上来，“行了，聊正事，私事出去聊。”

除却苏梦湫外，众人齐齐抱拳：“彭先生。”

彭壁在这点将台，算是督军吧，其实也不咋来。

走到沙盘一侧，彭壁轻声问道：“圣女怎么想，怎么说就是了。”

苏梦湫这才双手扶住沙盘边缘，呢喃道：“温水煮青蛙我倒不怕，我怕的是……”

彭壁疑惑道：“是什么？”

苏梦湫却没继续说话，而是突然御剑而起折返回入世城，到了剑台之上。

苏梦湫横剑在膝，待苏梦湫进门才睁眼。

“怎么啦？”

在钟离沁面前，苏梦湫就没有截天教圣女的架子了，还是像个小孩儿。

她自个儿抱来个蒲团坐在钟离沁一侧，脑袋一歪靠在钟离沁肩膀上，而后呢喃道：“师娘，我……我突然有个很荒诞的想法。”

钟离沁将剑拿开，抬手捏了捏苏梦湫脸蛋儿，微笑道：“说呀，我听听多荒诞。”

苏梦湫思量了很久，最终说出了一句：“我……我感觉妖族这帮人，在用那些杀不完的妖兽喂猪，我们是猪。”

钟离沁又是一笑，反问道：“为什么这么想？”

苏梦湫一下子坐直了，嘀咕道：“他们在故意送死，送妖材给我们，让那些南下之人回来可以换取各种资源，以助长修为。最重要的是……我有点儿怕，我怕师父的算计，是被人套在里面的。怎么说呢，就是师父想得是以妖族为磨刀石，而那紫气，是同样的想法。所以从一开始，师父的算计，就被他们算计进去了。”

钟离沁微微抬手，一股剑气立刻隔绝此地。

苏梦湫面色一变，死死盯着钟离沁：“师娘知道？”

钟离沁却摇了摇头：“有没有被装进去我真的不知道，但你说的喂猪，的确如此。你师父现在镇压的那道紫气变得强大的唯一途径，就是天下炼气士越多、越强。你师父想到了，但他也没办法，这是阳谋啊！若炼气士不够强，别说将来的黄天了，眼下妖族这关我们就过不去。人族要是不强大起来，他会驱使妖兽席卷天下，最终让妖族崛起，让妖族的修为境界变高，结局还是一样。”

苏梦湫深吸一口气，问道：“那我师父，再没留下什么法子？”

钟离沁无奈摇头：“你师父，也不是真神仙呐！”

苏梦湫声音凝重：“这简直就是个解不开的死结！若不够强，拦不住妖兽。若足够强，却正中紫气下怀。”

退一万步，就算狠下心来杀光天下炼气士，那将来黄天降临，青天还是只有一条死路！

钟离沁却笑了笑，抬手帮苏梦湫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我相信你师父会想出破开这死结的法子的，你做好你的事情，让我们的人少死，这就足够了。就是你师父说的，大家各有分工，只要都能做好自己的事情，就不会是绝路。”

苏梦湫只得点点头，然后侧身躺在钟离沁腿上，努着嘴：“我想师父了。”

钟离沁深吸一口气，呢喃道：“我也想，但现在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梦溪只有你说得动，你得让她准备准备了。”

苏梦湫疑惑道：“什么？”

过了许久，钟离沁才说道：“烟儿的机缘我们无须担心，我想至多再过一年，她就会赶来的。你曹师伯去了八荒，在忙你师父安排的事情。而天道最后一场复苏之后，连孟去景周五都已经结丹，薛晚秋却久久未能破境，我们得帮他去睡虎山拿回自己的东西。”

苏梦湫眨了眨眼，“睡虎山？要不要让小猴子一起去？”

钟离沁摇头道：“不止，红拂前辈也会南下，截天教得再来一位八境才行。”

苏梦湫疑惑道：“那观天院跟悬剑司的差使呢？”

钟离沁笑道：“你忘了，顾朝夕今年，八岁了。青瑶说红拂前辈早就想撂挑子，已经等不住了。”

八岁的大掌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