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仓大火终被扑灭,留下的是一片焦土狼藉与刺鼻糊味,以及更浓的、弥漫于朝堂之上的猜忌与紧张。
甲三号仓几近焚毁,内储大量火云薯及部分军粮化为焦炭,损失惨重。
而那枚现于火场的黑冰台腰牌,更似一根毒刺,扎在众人心头。
翌日清晨麒麟殿,气氛较以往任何朝会皆更凝滞诡谲。文武百官分列,多数人垂首屏息,不敢稍动,唯恐引火烧身。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重压。
嬴政高踞龙椅,面沉如水,目光如实质般扫过台下众臣,最终落于武将队列最前方、身形仍矮小却站得笔直的嬴昭身上。其指无意识敲击扶手,笃笃轻响,敲得人心惶惶。
“粮仓大火,国之损失。”嬴政声破沉寂,带冰冷怒意,“更有证物,直指皇子近卫。嬴昭,你有何话说?”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嬴昭。
嬴昭迈出一步,小脸上不见半分慌乱,平静躬身:“回父皇,儿臣无话可说。”
此言出,满朝皆惊。无话可说?此时认了?或破罐破摔?
不待众人猜测,嬴昭便抬头,话锋陡转:“因儿臣以为,纠结于一枚来历不明、甚或是贼人故意遗落之腰牌,实乃舍本逐末!”
其声清越,却带一股锐气,响彻大殿:“当务之急,非争论谁放了那把火,而是该彻查——这粮仓里,究竟少了多少粮食!那场大火,烧掉的到底是粮,还是某些人贪墨亏空的罪证!”
一语既出,石破天惊!
不少大臣猛抬头,面露骇然。这九皇子,好狠!不辩自身嫌疑,反直掀桌案,欲将粮仓老底彻底翻出!
端坐文官队列前列的治粟内史及其上司,九卿之一的户部尚书脸色微不可察一变。
那户部尚书乃一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看似儒雅的老臣,闻言出列,沉声道:“殿下此言差矣!粮仓账目,自有法度,一笔一划,皆可核查!岂容臆测?今仓廪被焚,正当全力救灾止损,殿下却于此妄言亏空,扰乱视听,是何道理?”
言辞看似公允,实将嬴昭之语定性为“臆测”与“扰乱视听”。
嬴昭却看都不看他,直面向嬴政,朗声道:“父皇,儿臣恳请,当场核对甲三号仓及关联仓廪近三月之出入账目、损耗记录及库存清单!”
户部尚书脸色一沉:“殿下!账目繁多,核查需时,岂是朝堂之上……”
“不多。”嬴昭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与年龄极不符的冷笑,“儿臣只需核对几个数字便可。”
他不再理会户部尚书,直接转向一旁掌文书档案的御史官员:“请大人念诵,甲三号仓自上月初八至昨日,共计入库新收火云薯多少石?出库调拨往陇西大营多少石?按例折损多少石?昨日火灾前,账面应存多少石?”
那御史官员看一眼嬴政,见陛下微颔首,这才翻开厚账册,找到记录,高声念:
“甲三号仓,上月初八至今,共入库新收火云薯,一万二千石。”
“出库调拨陇西大营,分三批,共计八千石。”
“按例折损……二百石。”
“昨日火灾前,账面应存……三千八百石。”
数字念出,听似无问题。户部尚书嘴角甚至露一丝不易察的放松。
嬴昭却点头,再次开口,语速平稳清晰:“好。那么,再请念一下,甲三号仓的仓廪规格,最大储量几何?去岁修缮记录中,仓底防水木板更换面积几何?仓内共有标准粮囤多少个?每个粮囤满储几何?”
此问极细致,甚有些刁钻,已超常规账目范畴。
那御史官员一愣,忙翻找其他卷宗,片刻后答:“甲三号仓乃大仓,最大储量可达五千石。去岁修缮……更换底层木板约占仓底七成面积。仓内共有标准粮囤……三十个。每个满储……约为一百六十石至一百八十石间。”
嬴昭听罢,黑亮眼中闪过一丝锐芒。
他猛抬头,看向户部尚书,声陡然拔高,如利剑出鞘:
“好!那么问题来了!”
“户部尚书大人,请问,一个最大储量五千石的仓库,在已出库八千石之后,为何账面上还能剩三千八百石?这入库的一万二千石,难道能凭空多出一千八百石不成?此其一!”
“其二!去岁修缮,更换七成底板,说明旧板腐朽严重!而火云薯储存,最忌潮湿!请问,于一底板大面积腐朽之仓中,储极易腐坏的新粮,三月折损竟只区区二百石?此二百石,是如何精准算出?依据何在?!”
“其三!亦是最可笑之处!”嬴昭声带毫不掩饰的讥讽,“三十个粮囤,即便每个皆按最低一百六十石满储计,总容量也已达四千八百石!而账面应存仅三千八百石!这意味着,大火烧起之前,此仓库中至少有一千石的空缺,是靠……何物填充?空气吗?!”
“还是说,那场大火,烧得如此恰到好处,正将账面上‘多出’的一千八百石和实际‘空缺’的一千石,及那区区二百石的‘折损’,一并烧得干干净净,死无对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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