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韵茶楼刚送走最后一拨晚茶客,空气里还滞留着陈茶、汗味和瓜子壳的混合气息。周松砚正半倚在柜台后那把紫檀太师椅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算盘珠子,听着清脆的“噼啪”声在空旷的大堂里回荡,眼皮半垂,像是在假寐,又像在盘算着某个只有他自己知晓的棋局。昏黄的灯光将他竹青长衫的轮廓勾勒得有些模糊,唯有袖口偶尔滑落时,那点深青的卷云纹路才在阴影里一闪而没。
“松砚!松砚!我的好兄弟!救命啊——!”
一声凄厉得如同杀猪般的嚎叫,猛地撕裂了茶楼的宁静。紧接着,楼梯口传来一阵“咚咚咚”如同擂鼓的急促脚步声,还夹杂着衣袍被什么挂住的撕裂声。
周松砚眼皮都没撩开,只是拨算盘珠的手指微微一顿。
下一刻,齐铁嘴那标志性的绛紫色长袍身影,连滚带爬地冲到了柜台前,胸前那绣着八卦图样的长围巾歪斜地挂在脖子上,圆片眼镜滑到了鼻尖,镜片后的眼睛瞪得像铜铃,里面盛满了货真价实的惊恐。他双手“啪”地一声重重拍在柜台上,震得紫砂茶壶盖都跳了一下。
“松砚!完了完了!这下真要出大事了!”齐铁嘴上气不接下气,声音都变了调,“佛爷!佛爷他……他让我下矿!那个鬼矿洞啊!邪门!太邪门了!”
周松砚这才慢悠悠地睁开眼,仿佛刚从一场无关紧要的浅梦中醒来。他抬手,用指尖极其优雅地将齐铁嘴那歪斜的眼镜往上推了推,露出一个茶馆老板面对熟客抱怨时那种既同情又带着点无奈的笑容:“老八,慢点说,慢点说。天塌下来还有个儿高的顶着呢。佛爷让你下矿?这不正好嘛,你是咱们长沙城鼎鼎有名的齐半仙,驱邪避凶,消灾解难,那是你的老本行啊!下个矿,那不是手到擒来?”
“手到擒来个屁!”齐铁嘴一把抓住周松砚推眼镜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声音带着哭腔,“兄弟!我的亲兄弟!你是不晓得!那矿洞!卦象是‘泽水困’叠‘地火明夷’!大凶!大凶之兆!进去十个,能囫囵出来一个都算祖师爷开眼!那底下!我算得清清楚楚,怨气冲天,死门大开,必有血光之灾!我这点道行,下去就是送菜啊!”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周松砚脸上了,“佛爷他不信邪!非说是什么日本人和裘德考搞的鬼!让我下去‘看看’!看?我拿命去看吗?”
周松砚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手腕从齐铁嘴铁钳般的手里抽出来,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安抚人心的笑容,甚至还拿起柜台上的茶壶,给齐铁嘴倒了一杯温茶递过去:“老八,消消气,喝口茶润润。佛爷让你去,那是对你齐半仙的信任,也是器重!你想想,这长沙城,论趋吉避凶,谁能比你更在行?你下去了,定能逢凶化吉,说不定还能揪出那些宵小之辈的狐狸尾巴,立个大功呢!”
“立功?我怕立的是墓碑!”齐铁嘴接过茶杯,看也不看就“咕咚”灌了一大口,被呛得直咳嗽,眼泪鼻涕都出来了,“松砚!我的好松砚!咱俩什么交情?穿一条裤子都嫌肥的交情!你不能见死不救啊!”他突然放下茶杯,双手合十,对着周松砚作揖,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恳切,“你陪我去!就陪我去这一趟!成不成?有你在旁边,我这心里才踏实!你脑子活,主意多,万一真遇到点啥邪乎事,咱们兄弟俩也好有个照应!总比我一个人下去喂了粽子强啊!”
周松砚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他夸张地瞪大眼睛,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连连摆手,那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哎哟我的齐八爷!您可饶了我吧!”他声音拔高,带着茶馆老板特有的、生怕别人听不见的委屈腔调,“佛爷是叫你去,又不是叫我去!怎么?您老这是想拉我个垫背的?那可不行!绝对不行!”
他放下手,换上一副语重心长的表情,凑近齐铁嘴,压低了一点声音,仿佛在推心置腹:“老八,我周松砚就是个开茶馆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胆子比三寸丁的狗胆还小!闻着点土腥味儿都头晕!下矿?那黑黢黢、阴森森、说不定还闹鬼的地儿?你是想要我的命啊!再说了,”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郑重,“我还很年轻!老五的那几条宝贝狗崽子,还指望着我时不时接济点肉骨头呢!我要是折在那矿洞里,五爷的狗怎么办?饿着了,伤心了,五爷还不得找我算账?这责任,我担不起!担不起啊!”
他一边说,一边煞有介事地摇头叹气,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不幸遇难后,吴老狗牵着一群饿得皮包骨的狗堵在松韵楼门口讨债的悲惨场景。
齐铁嘴被他这一通“狗命大于天”的歪理气得直翻白眼,指着周松砚的手指都在抖:“你……你……周松砚!你个没良心的!平时吃我的喝我的听我的八卦,这会儿兄弟有难,你就拿狗说事?你的良心呢?被狗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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