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玉冲进书房时,陈墨正把那份加了红批的商队条款折成四折,塞进腰牌夹层。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案上竹符契约微微颤动,那半块油布袋还搁在角落,雪水洇出一圈深痕。
他没抬头,只问:“人到了?”
“午时三刻进的码头。”完颜玉喘着气,“波斯领队点名要你露面,否则不签运书令。”
陈墨起身,走到墙边取下《农政全书》样册。书皮是新裁的牛皮,边角压着铜钉,翻开第一页,活字墨迹未干。他合上书,朝门外走去。
“船呢?”
“三十艘全在闸口候着。”胡万三的声音从廊下传来。他站在檐下,扳指转得飞快,右脸刀疤泛着青,“可我得说清楚,中舱塞了铁架,甲板铺了弩槽,再装这三千册书,吃水线要超两寸。”
陈墨脚步没停:“分舱载,前舱书,中舱机,后舱弹药。每船配重沙袋,随时调平。”
胡万三跟上:“可验船的差役明早才走,要是看见弩机基座——”
“不会看见。”柳如烟从影壁后转出,手里拎着一卷染布,“报的是‘印染架’,盖了漕运司的印。验船吏今早收了三坛桂花酿,睁眼闭眼的事。”
陈墨点头:“按计划,今夜装机,明晨启航。”
码头上,三十艘货船并排靠岸。船身漆色未新,舱板磨损,看着和寻常漕船无异。楚红袖蹲在首船甲板,手指敲了敲龙骨连接处,声音发闷。她起身,朝船工挥手:“拆左舷夹板,嵌第三组滑轨。”
船工撬开木板,露出内里竹筋结构。楚红袖从背囊取出一截青铜卡榫,卡进龙骨凹槽,拧紧螺栓。她又指了指中舱:“把印刷机底座放进去,用竹壳围上,再铺染布。”
“像真的一样。”苏婉娘站在跳板上,看着工人把一台拆解的活字机塞进夹层,外覆靛蓝粗布,远看就是台印染设备。
“不像就不行。”楚红袖抹了把汗,“李玄策的人在对岸茶楼盯了三天,只要露出半寸金属,明天全城就知道我们在造军船。”
苏婉娘递过水囊:“四海商行的通行令刚批下来,打着‘官书护运’旗号,走主航道。”
“旗号是幌子。”陈墨走过来,伸手按了按甲板边缘的凹槽,“真打起来,靠的是这个。”
他话音落,慕容雪从后船跃上首船,靴底砸出闷响。她手里拿着一卷竹片,展开,是阵型图。
“雁行阵领航,菱形阵接敌。”她指尖划过船位,“首船发令,以鼓为号,三响转向,五响备战。每船间隔十二丈,弩箭覆盖三十步。”
胡万三皱眉:“船速不一,怎么保间距?”
“每船龙骨装竹哨。”楚红袖说,“水流过哨管,音高随速变。听音调调帆,差不了三尺。”
慕容雪点头:“我带人试航一遍,今晚必须走通。”
天刚擦黑,船队悄悄解缆。三十艘船依次驶入主航道,帆未全张,只露半角,像是一支寻常运书船队。江风推着船尾,水波在船底碎成细浪。
陈墨站在首船舱顶,手里捏着一枚金穗稻种子。他没放进腰牌,而是轻轻一弹,种子落进舱缝,无声无息。
柳如烟坐在船尾,琵琶横在膝上。她没弹,只将弦线一端浸入水中,另一端贴在耳侧。水波震动顺着弦传上来,像脉搏。
“左后方三里,有小艇。”她低声说。
陈墨没回头:“几人?带不带铁器?”
“两人,划桨,无金属。”柳如烟松开弦,“是渔户。”
“放近了再看。”
小艇缓缓靠近,船上人举着鱼叉,像是在找丢失的网。离船队还有五十步,忽然停住,调头往回划。
“不是探子。”慕容雪从桅杆后现身,“动作太慢,眼神飘。”
“可他们看见了船队。”苏婉娘站在舱门边,“要是传出去——”
“传出去正好。”陈墨说,“开印。”
楚红袖拍了三下手掌。中舱木板掀开,印刷机启动,活字翻动,纸页飞出。工人抓起一叠,塞进竹筒,竹筒封口,投入江中。
纸页遇水不散,顺流漂下。江岸有人捡起,借着月光看,是《农政全书》第十七卷,讲的是稻田水位调控法,末尾印着一行小字:“陈氏农法,天下共享。”
“文化威慑?”胡万三看着漂远的竹筒,“他们连字都不一定认全。”
“认不全也会传。”陈墨说,“三十里内,每艘船都在印。明天沿岸百姓就知道,有支船队在发农书。”
楚红袖忽然抬手:“停印。”
她蹲下,手指摸了摸甲板接缝。缝隙里嵌着一粒沙,黑褐色,带细纹。
“不是江沙。”她捻起沙粒,“是火山灰。”
陈墨接过,指尖搓了搓:“从北边来。”
“突厥人用火山灰混马料,让马蹄发烫,跑不快。”慕容雪接过沙粒,“这是有人在试我们的反应。”
“不止。”柳如烟从琵琶弦上取下一小片金属,“刚才水波震动不对。小艇调头时,水底有拖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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