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勺中的铁水缓缓凝固,陈墨将陶模置于案角,未再翻看。他抬手抹去额上薄汗,直裰袖口已沾了炉灰,护腕边缘硌着手腕。这一炉成色稳定,裂纹走向归档完毕,明日可启新批次。他唤来值夜学子,交代明日辰时开炉,便转身离坊。
西廊风起,竹叶轻响。他步行回院,脚步未缓。连日操劳,肩背微僵,但账目尚未核对——《技术公证簿》新增条目需亲自过目,这是每日三遍的定例,少一次便心绪难安。
行至竹林转角,人影忽闪。
柳如烟自暗处疾步而出,发间金步摇一颤,映出廊柱上方一道斜光。她伸手拦在陈墨身前,声音压得极低:“西廊不对,旧件箱里有异。”
陈墨顿步,目光落在她指尖。她右手微曲,指甲缝残留墨痕,显是刚破译过密信残片。他问:“何物?”
“夹带。”她目光未移,“回收的断件箱,第三层夹板松动,叩声空浮。我已命人盯住入口,但……你莫走此路。”
陈墨皱眉。他刚放行五车旧铁器出坊,流程经手七人,皆为熟面孔。他不信漏洞出在明处。
“我需回房看簿。”他说。
“簿可晚看。”她语气急了,“三日前泉州报,波斯商队在码头查验出空心箭管,伪装成铜钉。你如今是靶心,一丝疏漏便是杀局。”
陈墨未动。他不信阴谋总藏于暗处,更不信自己亲手建立的查验流程会如此轻易被破。他抬步欲行。
柳如烟猛然上前,肩头撞上他胸口,将他推离廊下。
弓弦声破空。
三支弩箭自竹林高处射出,快如电闪。第一支钉入廊柱,尾羽嗡鸣;第二支擦过陈墨衣角,嵌入青砖;第三支贯穿柳如烟左肩,力道之猛,竟将她整个人钉在朱漆柱上。
她闷哼一声,身体悬空,金步摇垂落,发丝散开。
陈墨旋身,护腕已抵住她后背,防止箭头更深穿入。他抬头,竹林深处人影已退,只余弩机收弦的细微机括声,渐远。
“别追。”柳如烟咬牙,声音发颤,“调虎离山……另有埋伏。”
话音未落,护庄队脚步由远及近。火把映出数道身影,为首者举刀喝令搜林。一人奔至廊下,未察地面异样,一脚踩中暗设机关。
竹刺自地缝弹出,三根没入小腿,那人惨叫倒地。余者慌乱后退,踩踏中又触发两处陷阱,竹枝横飞,火把落地。
陈墨未看混乱场面。他撕下直裰内衬,团成布垫压住柳如烟肩后伤口,血瞬间浸透。她脸色发白,但手指仍紧攥袖中《风月录》。
“送她走。”他低声对赶来的贴身护卫道,“暗道去密室,不得声张,不得点灯。”
护卫抱起柳如烟,她咬牙忍痛,未出一声。行至转角,她忽侧头,对陈墨道:“蜡丸……碎在砖缝,带回去。”
陈墨点头。
待人影消失,他俯身,从砖缝中抠出半块蜡壳,边缘焦黑,显是密信焚烧未尽。他收起,起身。
他拔下发间金步摇,匕首寒光一闪,插入地面,划出一道直线。砖石迸裂,划痕深寸。
“此线为界。”他声音不高,却压下所有嘈杂,“西廊三百步内,未得号令,任何人不得出入。违者,按通敌处置。”
众人噤声。
他收步摇,回身走向主院。途中未语,脚步未乱,但袖中手指反复摩挲蜡壳边缘,一遍,两遍,三遍。
书房灯亮。
他将蜡壳置于案上,取镊子拨开残片,内里空无一物,但内壁有细微刮痕。他取放大镜细看,纹路似为摩尔斯电码残段,未能译全。他搁下,转取柳如烟留下的《风月录》。
簿册封皮染血,他翻开,至空白页。取笔欲书,却无墨。他未唤人,只将手指按在肩头血迹,蘸血为墨,写下:
“查三日内进出西廊者名录。”
血字微晕,第一笔落下时,笔画断裂,形如犁铧折口。他未重写,继续写完。
写毕,吹干,命人传令楚红袖、耶律楚楚。
片刻,两人至。
楚红袖左臂义肢未换日常护套,显是刚从冶铁坊赶来。她见陈墨手中血书,眉头一紧。
“金翅雕即刻升空。”陈墨下令,“彻夜巡西廊上空,三十里内火光、人影、异动,即时回报。”
楚红袖点头。
“透骨钉布防九曲回廊。”他继续,“每三步设一机关,夜间自动上弦。明日始,所有物料入庄,过三重查验——一查容器,二查夹层,三查承运人底细。旧件回收,当场拆解,不得入库。”
楚红袖低声道:“需增人手。”
“从学堂调。”陈墨说,“寒门学子,无家世牵连者优先。另,所有护庄队轮值改双岗,互监互查,一人失职,双人同罚。”
耶律楚楚一直未语,此时开口:“我可令金翅雕携带响哨,若发现潜伏者,可骤鸣惊敌。”
“不必。”陈墨摇头,“让它静飞。我要的不是吓退,是追踪。”
两人领命欲退。
“等等。”陈墨从腰牌暗格取出硝酸甘油瓶,检查封口。药液未动,金穗稻种亦在。他将瓶放回,声音低沉,“柳如烟若醒,即刻报我。若……撑不住,把《风月录》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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