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仓东阁的陶瓮排列如阵,第三排第七只底部的暗记已被抹去,只留下一抹湿润的泥痕。柳如烟的手指停在瓮口边缘,未再深入。她转身时裙裾扫过地面,一枚银针悄然滑入袖口,无声无息。
陈墨立于账房门外,指尖抚过门框上一道新划的刻痕——那是苏婉娘失踪前夜留下的记号,三短一长,意为“账出问题”。他推门而入,烛火尚未燃尽,残芯歪斜,映得满室账册泛黄。柳如烟将半片碎石置于案上,石面棱角锋利,色泽灰白,与淮南盐矿的晶盐截然不同。
“她查到什么?”陈墨问。
“不止是假账。”柳如烟声音压得极低,“她用朱砂在三本账册边缘写了‘石重’,每笔‘官盐上缴’后都多出三百斤损耗,积少成多,三季下来,差额三千六百斤。”
陈墨落座,取来苏婉娘最后经手的原始凭证。月报表、出库单、税引文书层层叠放,他逐页翻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市价每斤三文的雪晶盐,缴税记录却作价一文,且无运输凭证、无验收入库签押。更诡异的是,所有“损耗”均发生在月末潮退之后,可今年秋冬并无大潮。
他抽出一册旧账,翻至半年前,对照灌溉记录与盐田晒池使用天数。按理,每亩盐池日均产盐十二斤,九百亩池子当有十万八千斤净产。可账面总产量仅九万二千,扣除官税与损耗后,余量竟比实际少出四千余斤。
“不是损耗。”他低声说,“是抽血。”
碎石被他置于灯下,用镊子翻转。一面沾着盐粒,另一面有细微划痕,似曾嵌入某种模具。他忽然起身,取来一柄竹尺,从书房带回的水位计上拆下一段竹节,剖开内腔,倒出几粒混杂的泥沙。其中一颗,与碎石质地相同。
“她在测盐堆密度。”陈墨眸光一沉,“她发现盐里掺了东西。”
夜风掠过盐场,吹动晾晒席上的薄盐,发出细碎如雪的声响。陈墨换上粗布短褐,肩扛竹竿,扮作巡渠盐工,沿排水沟绕至库房后侧。月光被云层遮蔽,盐堆如丘陵般隆起,表面洁白如霜,实则暗藏玄机。
他蹲身检查水位计插孔,借机攀上盐堆。竹竿插入深处,拔出时带出一串湿盐,中层颗粒粗粝,夹杂着灰白碎石。他捻起一撮,指腹摩擦,盐粒易碎,石屑却坚硬。再往下挖,碎石比例愈高,几乎占去三分之一。
“以石充盐,虚报损耗,再低价上缴,从中套利。”他心中推演,“官府收的是‘纯盐’,入库的却是掺料,差价落入私囊。”
他正欲取样,忽见盐堆深处半埋着一枚火漆印。泥污覆盖印文,他用袖角轻拭,隐约可见“庐州盐课司”五字,下方还有一行小篆编号。印面边缘有刮痕,似曾被强行撬下。
他将火漆印藏入怀中,悄然滑下盐堆。刚落地,远处巡丁脚步声逼近。他伏身于排水沟阴影处,见两名差役提灯走过,腰间佩刀未出鞘,却在交谈。
“王管事说今夜有动静,真能逮着私盐?”
“上面要的是人赃并获,盐里掺的石头都备好了,就等他运。”
“可陈家少主不是省油的灯,万一……”
“怕什么?签押文书都盖了课司大印,出了事自有上官顶着。”
陈墨屏息听罢,待脚步远去,才悄然退离。
次日清晨,账房重新开账。陈墨命人誊抄一份新账册,封面标注“北道运盐,壬寅冬,夜半启程”,内页详列三千斤雪晶盐出库计划,路线绕开官道,直趋寿州边境。他故意将账册置于案头显眼处,随后离开。
午后,盐场管事王德发匆匆入账房,翻阅片刻,又迅速合上,神色微变。他未察觉,柳如烟藏于屏风后,透过缝隙将一切尽收眼底。
入夜,陈墨立于盐仓外高坡,望远镜中,数道黑影悄然逼近库房。他抬手,楚红袖在坡下轻敲竹筒,三声短促,埋伏的竹钉陷阱随即启动。机关以竹簧为引,绊索连动,一旦触碰,地面暗板翻转,尖刺上弹。
慕容雪率护庄队伏于盐堆阴影处,弓弦上弦,箭头淬毒。她未着铠甲,只穿轻便劲装,耳坠银铃未响,呼吸平稳。
子时三刻,五名黑衣人翻墙而入,直扑标有“北道盐货”的库房。为首者撬开箱盖,正欲查验,脚下踏板突陷,三人应声跌入坑中,竹钉刺穿靴底,钉入脚背。另两人拔刀欲逃,箭矢破空,一箭射落其刀,一箭钉住衣袖。
陈墨缓步而出,手中提灯照亮现场。箱中盐粒洁白,表层无异,可掀开后,底层赫然堆满碎石。
“你们查的,是官盐。”他声音平静,“可你们运的,是石头。”
被捕者挣扎未果,其中一人腰间暗袋滑落一封密信。柳如烟拾起,展开,上书:“事成后,石料照旧入库,月结三百两。”
陈墨接过信纸,目光扫过“石料入库”四字,唇角微扬。
“原来不是临时起意。”他低语,“是制度性吞盐。”
他蹲身,直视那名头领:“谁让你们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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