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老茶馆，民国三代人 第135章 袁平之死

然而，时辰已不等人。他才刚刚派人四下查探，便得急报：大帅竟然已经动手！

民国初立，百废待兴。北洋政府运转维艰，南方各地税银私扣不入，军饷无着，左支右绌终非长久之策。手段狠厉的大帅，终于朝税务狠下杀手。双策齐发，誓要解开这困银之局。

其一，便是整顿地方财政。盐务为岁入之大宗，却长期由地方盐运司各自为政，政出多门，运转迟滞。为破此僵局，大帅毅然推行新盐政。

浙江盐政所辖，跨越苏、浙、皖、赣四省，却只听命于浙江财政司，尽握于一省都督之手！无论是为了筹饷还是削藩，他都必须将此权收归掌中！

一方面频发电报，让财政总长不断施压；另一方，则召来刚立大功的卢旅长，面授机宜。这位年近四十、出身寒微的旅长，一步步攀爬至今，终于等来了生平最大的一场机遇。

其二，是颁布新税法，推行全国税务更张。虽于南方诸省几同空文，然大帅此番剑指的，实是那班坐享祖荫的八旗子弟。

课于田亩之赋、征于买卖典当之契税，乃至禁烟税、宴席税、奢侈税……招招皆冲旗人而来。他们田连阡陌、肆铺无数，更素来讲排场、乐消费，这些税课，一样也逃不过！

太监总管顿觉京城已非久留之地。他由小太监一路攀至顶峰，深谙朝堂之险恶。那些位极人臣的大员，哪一个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若失势之后仍留京师，只怕要被啃得尸骨无存。

想到这里，他更不敢有丝毫犹疑。趁着外出之机，他带上细软，登了马车，直驰庆王府。

金银之物，唯有交给相识多年的庆王爷，他才放心。那些小崽子们若得了钱，岂不早溜得无影无踪？他这般精明老练，怎会犯这等差错。

正思量间，忽闻街上一阵笑声，甚是耳熟。他心下狐疑，略挑帘角向外一瞥。骤然一怔，怎会是此人？

那袁平，便算当日未死，服下那枚丹丸，也绝熬不过半年之期。怎如今竟还这般生龙活虎？身旁还随着个年轻姑娘，双双闲逛于市井之间。莫非是这小子命硬，连那般慢性毒药都压他不死？

眼瞧着袁平踏入铺子，他阴恻恻地蹙起眉头，嘴角抿成一条冷线：“吃正明斋的点心……穿得人模狗样，啧啧啧……还娶了小媳妇，呵呵，好，好极了！”

当下不再多看，只命车夫速速赶往王府。到了门前，通传之后，便低头匆匆入内拜见庆王爷。他将所求之事一一禀明，又压着声音劝王爷早做打算。

庆王爷背着手，发出一声冷笑：“呵，我早说过，此人便是当今之曹阿瞒，狼子野心，藏不住半分。可眼下这局面，我早已无意插手。载沣办事，优柔寡断，毫无章法。一个无主见的妇人、一个孩童，再加一个刚愎自用的愚人——这般组合，岂能撑得起如此乱局？”

“王爷明鉴，那此事您看……”

他蓦地转身，斜睨来人，语气讥诮：“哼，本王凭什么要帮你？”

“自然不会让王爷白白出手。日后必在津门为您置办一座幽静宅院，您意下如何……”

庆王爷略作沉吟，终是颔首：“也罢，我差人替你打点妥当。恭亲王那边，似乎也已有去意。你说得不错，多留一着后手，总不为过。去吧，不便久谈，免得惹人注目。”

“多谢王爷恩典。奴才这就告退，一切……便托付给您了。”

他躬身深深一揖，随即利落转身而出。登上马车后，一路无话，直至宫门。车帘微动，他冷眼瞥向窗外，一名侍卫疾步近前。总管并未抬高声量，只低低说道：

“你办的好差事！姓袁的竟还活着！常出没于正明斋。这次做得干净些，别再留手。”

那侍卫一怔，旋即抱拳，颈后渗出寒意：“奴才明白！此次必定处置干净，请总管放心。”

“最好如此！哼。”

车帘应声垂下，掩去他眼中最后一缕厉色。马车再度缓缓前行，而他整了整衣襟，仍须回去。继续做他那低眉顺目的好奴才。

正明斋的饽饽，向来是宫廷御贡之品，其品类可大致分为硬皮、油炸、酥皮、蛋糕、糖皮五大类。细数其中精品，更有数十样之多，样样玲珑精巧，别有讲究。

选料极苛，投料极足。正明斋所用各物，皆按秘方严选：晋西的薄皮核桃、密云的小红枣、专程采自滇省的桂花、京郊自产的山楂。就连所用芝麻，也定要褪尽皮衣，方入得料中。

尝过之人，无不念想。就连大帅这般不挑食的也忍不住，他有十足把握，那袁平必定还会再去。待到那时，便是他踏上黄泉之日！

袁平虽未立即发作，却早已觉察出身体有异。这些日子，他时常胸闷气短，看了几位大夫，却皆诊不出所以然，只道是体虚气弱，开几帖温补之药调养。谁知病症非但未减，反而愈见沉重。

是夜，他辗转难眠，蓦地想起当日茶馆那老者所言“千两诊金”之语。心头一动，次日清早便赶往老裕丰。

不巧宋少轩外出未归，店中亦不见那老者的踪影。袁平只得取出几两碎银，悄悄塞与伙计，再三叮嘱：“若见掌柜归来，务必要替我请那位医师一见。”语罢，心中郁郁，只得转身离去。

腹中饥鸣阵阵，他便信步走向常去的正月斋，欲以一碗甜粥、两块玫瑰饼略作充饥。才至店门，忽有一辆马车疾驰而过，尘土飞扬。袁平拂袖掩面，低骂一声，并未多虑。

进店落座，他照例点单。伙计认得这位沉默寡言的熟客，应声便去准备。不料甫一坐定，袁平便觉店内闷滞异常，胸口阵阵绞痛，气都难喘。待伙计端上粥点，他竟猛地喷出一口黑血！

袁平心知不妙，强撑而起，跌撞着向外奔去，只想尽快寻医求救。可才出店门不过数步，便眼前一黑，重重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