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白是个很仔细的人。
对他人仔细,对自己也很仔细。
他的衣服,向来要整整齐齐,纤尘不染。
交领的深度,腰带的角度,总要丝毫不差。
他屋子里的东西,总是有定数的。
纸在哪,笔在哪,壶嘴朝向,茶具摆放,每一日都分毫不差,若非屋子里总能找到他,没人会以为这是个住人的屋子。
而且,只要是他见过的人,就不会忘。
他清楚这烟罗坊的每一个人。
一百二十三个姑娘。三十个小厮,二十六个龟公,十五个打手,三个大堂,一个老鸨。
本月因走投无路者添十人,卖身抵债者十五人,有从中州“偷”来者三十人。
本月又死了三十人。
被客人玩坏者十八;奋死抵抗者六;逃走被捉者三;因病无医者又有三。
他每一个都记得很清楚。
每一件事,都是他经手的。
因为他做事,也很仔细。
就像从这里到少主人在烟罗坊的静室,共需走三百三十一步,其中台阶又有六十级台阶。
他一向就是个仔细的人。
一介散修,巅峰蜕尘。
若非冲关所耗巨大,灵石实在不够,处处捉襟见肘,他早十年便该是乘霄。他自问自己天赋绝伦,惊才绝艳,远比仙门弟子要强的多。可偏偏出身下贱,生父被仙门定为魔修,他也入不了仙门。
至于拜入魔修?
他不屑与这帮人为伍。中州之上,自诩魔门的几个门派,整日里便只是四处烧杀劫掠,恣意破坏,全无目的,全无纲领。整日介的醉生梦死,浑浑噩噩,他实在不知除非天生恶种,但有出路,谁又愿意混迹江湖,四处为恶,被仙门通缉捕杀,不得半日安宁?
他也自认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儿。
至于杀伤无辜,仙门弟子又有几人当真能问心无愧?
还有两百步。
……
“事已至此,原定尽数杀绝一事已然无关紧要,师姐只需将韩束抢出就是,我去救红儿!”
“好。”
王随安走了。
楚小萤仍觉脑袋突突的疼,就像针扎一样。
桌上还有一满碗的醒酒茶。
看着茶水中的倒影,楚小萤能见到自己双颊一片绯红。
说不上是酒气还是羞意,她只觉双颊烫的厉害,身子也是软绵绵的。
她从不曾如此。
也从不曾有这般大胆……
她甚至怀疑刚才是一场梦,一场她愿意永远做下去的梦。
她也希望方才只是一场梦,一场醒来后便烟消云散的梦。
楚小萤啊楚小萤,你怎么就……
那般偎身入怀,以后……又要如何自处。
还不如就一直醉下去,再也不醒。
她的脸很干净,很白皙,粉也好,胭脂也好,一半都蹭在小师叔的身后,另一半被他用帕子擦得很干净。
一张清秀娇柔的脸蛋,倒映在一碗平静清澈的茶水中。
全因这张脸。
王随安竟然千叮咛,万嘱咐,甚至方才还有轻松的意思。
“小师叔……小萤已是蜕尘,又怎会是善男信女,不敢杀人?”
……
上了四楼,拐了回廊,一路向内,穿过一个暗门,便是猪妖的静室。
红儿作为这烟罗坊里姿色上乘的姑娘,这静室她自然常来。
只是今次不同,这静室锁了门。
不得不说,她为了带着自己的妹妹逃跑,做了各种各样的梦,其中一个梦就是自己凭借惊人的开锁技巧,一路逃得升天!
梦之所以是梦,就是因为永远不会成为现实。但这不妨碍红儿确确实实的会了一手开锁的技巧。
敲开锁头,入了静室,入目处并不“静”。一整张屏风上绘的是颠鸾倒凤,翻云覆雨。绕过屏风,入了侧室,红儿找到暗匣所在,忽然一怔。
暗匣不但上了锁,还有禁制,哪里是她一个普通人可以碰的?
……
烟罗坊后院。
四个糙汉子赤着胳膊,蹲在地上,摇骰子。
“怪不得人家是蜕尘呢!你瞧瞧那体力!喝,金枪不倒啊!啧啧!”其中一个瘦杆淫笑道。
“倒是心疼那几个姑娘了。都是雏儿,年纪也不大,怕也不知道经不经得起。”
“呵!白老三,我都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呢,哈哈哈!你这模样也不像啊!”
被称作白老三的修士,剃着个光头,五大三粗,一张脸凶神恶煞,不笑时吓人,笑时更吓人。
然而这四人中,偏生他性子最好,怎么玩笑都不发火。
修为也高,半步蜕尘,平素里哥几个在一起,没少受这白老三指点。
白老三一巴掌甩在瘦杆头上:“少特么废话!你到底跟不跟啊!跟就下灵石,不跟就撒手!”
“哈哈哈,三哥生气啦!”一个瘦杆模样的笑道,“嘿嘿,跟跟跟!跟一把!一百灵石!”
旁边一个国字脸笑道:“猴儿,你可别取笑你白三哥了!自打你三哥取了妻子,就从良了!心也软了!这一天天,谁也叫不出,今儿个若非是少主人的差事,咱们还都见不得他人呢!一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围着一个婆娘转!也不喝花酒,也不来青楼,那可真是模范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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