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的日头,连着阴郁了几日,今儿个总算肯露个全脸。金晃晃的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下来,照在湿漉漉的街面上,泛起一层虚浮的亮。可这亮堂,却驱不散晓燕心头那越积越厚的云翳。
顾知行在电话里的点拨,像在黑暗里划着了一根火柴,光亮虽微,却让她看清了脚下几步的路。可这根火柴燃不了多久,眼前依旧是茫茫一片。那“由头”,那“说得上话的人”,虚无缥缈,像镜中花,水中月,看得见,捞不着。
方芸一早就奔了图书馆,翻找那些可能早已被虫蛀鼠咬的陈年旧报,指望能从故纸堆里,挖出点能证明“林记”身份的凭据。晓燕没拦着,让她去碰碰运气也好,总比两人都耗在衙门口那冰冷的墙根底下强。
她自己,却像是被那提鸟笼老爷子的话勾住了魂,脚下不由自主,又绕到了“老郑记”糕团铺左近的那几条胡同。这回,她不光看点心,更留心听人说话。巷口下棋的老头,井台边洗衣裳的妇女,杂货铺前闲扯的街坊……他们的家长里短,油盐酱醋,落在旁人耳朵里是噪音,落在晓燕此刻的心里,却成了需要细细筛检的沙砾,盼着能从里头淘出点金沫子。
她在一家卖针头线脑、兼营公用电话的小铺子门口徘徊了半晌,终究没勇气再拿起那沉甸甸的听筒。顾知行说了,过两日便回,自己总不能事事都指着他。那点刚冒头的依赖心思,被她硬生生按了回去。
晌午头,她揣着两个刚出炉的烧饼,回到招待所。刚踏上那咯吱作响的木头楼梯,就听见二楼传来一阵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女声。
“……您就非得逼死我不可吗?我的路,我自己走!”
晓燕脚步一顿,这声音,似乎就是从她们房间隔壁传来的。紧接着,一个中年男人沉闷而恼怒的声音响起,压得低低的,听不真切,但那训斥的意味,隔着门板也能感受到。
是昨晚争吵的那一对?晓燕的心没来由地跳快了些。她放轻脚步,走到自己房门口,却没有立刻开门进去,只假装低头整理布包的带子,耳朵却支棱着。
那女声又拔高了些,带着决绝:“唱戏怎么了?丢您的人了?您那面子,就那么金贵?比您闺女的命还金贵?”
“你……你混账!”男人似乎气极了,声音也扬了起来,带着一种色厉内荏的颤抖。
“张科长……”晓燕心里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轻工厅……张科长……闺女要跟唱戏的跑……几个零碎的线索,瞬间被这清晰的“张科长”三个字串了起来!原来隔壁住着的,竟真是他!
里面又是一阵低语和啜泣,接着,“砰”的一声门响,沉重的脚步声朝着楼梯口而来。晓燕慌忙拧开自己房间的门锁,闪身进去,将门虚掩了一条缝。
透过门缝,她看见一个穿着藏蓝色中山装的背影,略显佝偻,脚步匆忙地下了楼,正是那天在衙门口有过一面之缘的张科长。他的背影,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和恼怒。
晓燕靠在门后,心里头像是开了锅的水,咕嘟咕嘟翻腾着。机缘?这就是顾知行说的“机缘”?让她撞见了这位能决定“林记”命运的科长的家丑?
这可真是……晓燕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有点窥见旁人**的不安,有点抓住对手弱点的下意识兴奋,更多的,却是一种同为女人的、难以言喻的恻隐。那姑娘带着哭腔的决绝,让她想起了当年的自己,为了跟陈默在一起,何尝不是顶住了四面八方的压力?只是她的爹娘终究是心疼闺女,拗不过,认了。这张科长,瞧着却是更固执、更要面子的。
一下午,晓燕都心神不宁。方芸回来了,垂头丧气,说图书馆旧报浩如烟海,根本没找到关于“林记”的只言片语。晓燕听了,也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傍晚时分,隔壁传来了轻微的开门声,接着是细碎的脚步声,似乎是那姑娘独自出去了。走廊里安静下来。
晓燕坐在床边,手里无意识地揉搓着顾知行那封信的边角。她知道,自己或许应该做点什么。可怎么做?拿着这桩**去要挟张科长?她林晓燕做不出这等下作事。装作不知,白白放过这个机会?心里又实在不甘。
正纠结着,门外忽然传来几下轻轻的敲门声。
晓燕和方芸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这个时候,谁会来?
方芸走过去开了门。门外站着的,竟是隔壁那个姑娘!她穿着一件半旧的枣红色棉袄,眼睛红肿着,脸色苍白,手里却端着一个小巧的搪瓷缸子,冒着丝丝热气。
“大姐,”姑娘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带着怯意,“我……我屋里暖瓶没水了,看你们灯亮着,想……想讨点开水,吃口药。”
晓燕连忙站起身:“快进来,外边冷。”她示意方芸去拿暖瓶。
那姑娘道了谢,走进来,却只站在门边,不肯往里多走一步。她低着头,手指紧紧抠着那搪瓷缸子的边沿,局促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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