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嘟——嘟——”的长音,每响一下,都像锤子在晓燕心口敲了一记。她攥着听筒的手,指节捏得发白,手心里的汗,滑腻腻的,几乎要握不住那沉甸甸的硬塑料。邮电所小隔间里那股子纸张和灰尘的陈旧气味,混着隔板木头散发出的淡淡霉味,直往鼻子里钻,让她有些发晕。
就在她几乎要撑不住,想撂下这烫手山芋的当口,听筒里“咔哒”一声,那长音断了。紧接着,一个略显模糊,却异常熟悉的沉稳男声,隔着不知多远的电话线,传了过来:
“喂,哪位?”
是顾知行。真是他!
晓燕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堵住了,张了张嘴,竟没能立刻发出声音。连日来的委屈、焦灼、惶惑,还有那一点点在绝望里硬生出的孤勇,此刻都涌到了嗓子眼,噎得她眼圈发酸。
“是……是我,”她终于挤出了声音,带着自己都没预料到的哽咽腔调,“林晓燕。”
电话那头静默了一瞬,似乎有些意外,但随即便恢复了那惯有的平和:“晓燕?你在省城?出什么事了?”他的语速不快,每个字都清晰地传过来,像定风珠,一下子稳住了晓燕那飘摇的心神。
“没……没出啥大事,”晓燕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就是,就是那衙门里的信儿,一直没等着。俺们天天在门口守着,心里头……没底。”
她顿了顿,像是要抓住救命稻草,急急地补充道:“顾老师,俺今天看省报了,上头说,要规范市场,保护本土品牌!俺们‘林记’,算不算本土品牌?俺们那事儿,是不是能借着这风头……”
电话那头,顾知行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直到晓燕因为激动而有些语无伦次地把话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透过电流,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省报的文章,我看到了。这是个积极的信号。”
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多了几分告诫:“不过,晓燕,你要明白,政策的风向,落到具体的事上,需要时间,也需要方法。光在衙门口等着,不是办法。”
“那……那俺们该咋办?”晓燕急切地问,仿佛电话线那头的人,能给她指出一条明路。
顾知行沉吟了片刻,问道:“你们在省城,除了等,还做了些什么?”
晓燕连忙把这两天带着方芸逛铺子、尝点心、跟人搭话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说到在那家“老郑记”门口跟老太太的对话,说到她觉得省城点心“不如从前实在”的感受,她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分析意味。
电话那头的顾知行,似乎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很轻,隔着电话线,几乎听不真切,却让晓燕的脸颊莫名有些发热。
“这就很好。”他赞许道,“多看,多听,多想。知己知彼,心里才有谱。‘实在’和‘味道正’,是你们最大的本钱,任何时候都不能丢。”
他话头又一转:“不过,光是了解对手还不够。要想推动事情,有时候,需要找到能说得上话的人,或者,找到能引起他们重视的‘由头’。”
“由头?”晓燕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比如,”顾知行提示道,“你们‘林记’虽然不是省城的老字号,但在县城,是不是也有些名气?有没有得过什么奖?或者,有没有什么值得说道的故事?这些,有时候比干巴巴的申诉材料,更能打动人。”
晓燕握着听筒,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奖?好像县里展销会得过一个“风味独特”的奖状。故事?她和陈默白手起家,守着老手艺……这算吗?
“我……我琢磨琢磨。”她有些没底气地说。
“嗯,不急。”顾知行语气依旧平和,“另外,你们住的那招待所,来往人多,也留些心。省城关系盘根错节,有时候,机缘巧合,也能遇到意想不到的人。”
这话说得有些含蓄,晓燕似懂非懂,但还是应了下来。
两人又简单说了几句,主要是晓燕问,顾知行答,关于看报纸该重点看哪些版面,关于如何整理她们走访市场的心得。他的话不多,却句句点在要害上。末了,顾知行说:“我这边事情快处理完了,过两日便回省城。你们一切小心,稳住心神。”
“哎,俺知道了。”晓燕心里那块悬了几天的大石头,仿佛终于落了地,虽然前路依旧迷茫,但至少,不是她一个人在这黑夜里摸索了。
挂断电话,晓燕才发现,自己在这冰冷的隔间里,竟站出了一身的薄汗。她付了话费,走出邮电所。外面的冷风一吹,她打了个寒噤,脑子却异常清醒。
顾知行的话,在她心里反复回响。“由头”,“说得上话的人”,“招待所里留些心”……
她抬头看了看省城昏黄的夜空,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迈开步子,朝着招待所的方向走去。脚步,似乎比来时坚定了许多。
回到招待所房间,方芸立刻凑上来,眼巴巴地问:“晓燕姐,怎么样?顾老师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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