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高,炽烈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荒凉的漪澜殿后院,将荒草枯井照得一片白亮,蒸腾起干燥的尘土气息。
空气闷热凝滞,连一丝风也无,唯有聒噪的蝉鸣在浓密的树荫间此起彼伏,更添了几分令人心烦意乱的燥意。
皇后毕竟是历经深宫沉浮、稳坐中宫数十载的顶尖人物。
为了保全母子情分,昔日宋昭华那般粗鄙不堪她都能隐忍多年,此刻心中这点因慕卿璃而起的疑虑与防备,又岂会按捺不住?
万千思量不过瞬息,她雍容的面容已恢复如常,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丝毫波澜,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都起来吧。若再让哀家的宝贝孙儿受半点委屈惊扰,你二人,哀家一并责罚!”
话语虽轻,分量却重。
萧凛闻言立刻起身,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转身,伸手便要去搀扶身旁的慕卿璃。
他动作自然,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关切。
慕卿璃此刻真是……
恨不能叩谢他这份“情深义重”!
谢他,谢他这浑然不觉的天家贵胄,更谢他这专在亲娘雷区上纵情蹦跶的“玲珑心窍”!
他难道不知自己母后是何等心性?
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当众示以偏爱,简直是嫌她这靶子立得不够鲜明!
这自古以来的婆媳之怨,无论是民间还是皇家,倒有八成是那不晓事的狗男人平白招惹来的!
慕卿璃心中冷嘲,只觉膝盖下的砖石都透着萧凛带来的凉意。
她借着起身的力道,指尖微不可察地拂开萧凛欲扶的手腕,旋即垂首恭立,姿态温顺得无可挑剔。
然而,太子这急切搀扶的细微动作,早已如芒刺般落入皇后眼中。
凤眸微不可察地眯起一丝冷冽的弧度,那审视的目光再次从慕卿璃低垂的颈项上,凌厉划过!
虽只一瞬便归于平静,却足以让周遭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皇后不再看他们,目光沉沉地投向那仍在井底因药力而挣扎呜咽的杜锦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带着一丝处理杂物的漠然:
“锦夕,用麻绳缚住她腰身,拖上来。传太医。”
吩咐完处置,她才仿佛不经意般,视线转向太子方向,但问话却意味清晰地指向了慕卿璃:
“此女……是何人?”
慕卿璃敏锐地捕捉到皇后这话音中无声的指向。
方才皇后初见杜锦欣时那异样的神色犹在眼前,她一时摸不清皇后对此女的态度,心中警醒,回答便格外斟酌:
“回皇后娘娘,此女名唤杜锦欣,乃杜将军胞妹。前些时日,是随其嫂入宫,陪伴在……宋氏身边。”
她声音清润平稳,将这位杜姑娘的关系与动机都限定在客观陈述之内。
皇后听闻慕卿璃的回话,凤眸深处似有寒星一闪。
杜锦欣……杜将军的胞妹?
嫂嫂是宋昭华的表姐?
前尘往事瞬间在脑中勾连起来。
是了,就在宋氏被废前,还曾哭哭啼啼跪求到她跟前,为的就是替她那表姐求一道赐婚恩旨,嫁的正是这位杜将军!
“陪伴宋氏”……呵!
皇后心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嘲意。
她这位在宫闱倾轧中浸淫了大半生的中宫之主,岂会看不分明?
宋氏那点借人固宠、搅动风云的算计,岂能瞒过她的眼睛?
然而,那张脸……
那张与记忆深处某个模糊却又无比清晰的身影几乎重叠的脸,
连同近几年来夜夜纠缠不休的同一个梦魇,瞬间攫住了皇后的心神,将她拖入一片幽暗的思绪之中。
梦里所见,并非虚无缥缈的幻象,而是一幕幕浸透血泪、冰冷彻骨的“未来”:
她看见慕卿璃一身素衣,从高耸入云的观星台决然跃下,倒在血泊之中……
看见自己最为爱重的儿子萧凛,自此眸中再无暖意,龙椅之上只余刻骨的寂寥与冰封的漠然,纵然登临九五,坐拥万里江山,却在而立盛年便抛却帝王冠冕,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她也看见了自己。在萧煜森冷的甲胄与叛军刀光映亮宫闱的那个血色黄昏,她是如何用单薄的身躯挡在太子身前,温热的血浸透凤袍,只为换取儿子一线生机……
更触目惊心的是那场席卷山河的劫难——杜锦红,那个本该戍守国门的将军,因胞妹不明不白的身故,竟被仇恨吞噬了心智,引狼入室!
北夷的铁蹄如黑色洪流,轰然踏破边关。那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整整吞噬了五年光阴,焦土千里,饿殍遍野。
最终,是慕卿璃的亲兄长,慕卿舟,以一身血肉之躯为祭,才换来东璃摇摇欲坠的惨胜。
而慕丞相夫妇……
皇后闭了闭眼,梦中那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人,悲恸得天地失色。
他们安葬了为国捐躯的儿子后,竟拖着残躯,向皇家苦苦哀求,硬是将女儿慕卿璃的骸骨从象征无上尊荣的皇家陵寝中迁出,葬回了慕家祖坟。
不愿女儿死后仍困于夫家陵墓,哪怕入土为安也要迁坟……这是何等蚀骨的悲凉与无声的控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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