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相子 第76章 佛影立虚空

暗金泉眼的吞噬余波尚未平息，粘稠的暗金色液体如同失去活力的巨蟒，缓慢地蠕动着沉入地下，表面还残留着吞噬后的油腻光泽，每一寸流动都带着令人作呕的滞涩感。

最终，它彻底隐没，只留下一个不断收缩的坑洞，洞口冒着缕缕不祥黑气，仿佛一头巨兽闭合的咽喉。

唐僧，或者说那具承载了十世轮回功德的凡胎皮囊，已彻底消失在暗金液体中，一丝属于“人”的气息都未曾残留。

山谷死寂得可怕，唯有那坑洞中偶尔传出“咕噜”一声低沉异响，如同吃饱后的饱嗝，在空荡中回荡，令人毛骨悚然。八戒瘫软在不远处的碎石堆里，肥硕的身躯蜷缩着，衣衫被冷汗与污物浸透，早已吓破了胆，双目紧闭，口鼻间气息微弱，显然是昏死了过去。

悟空持棒屹立在原地，金箍棒的尖端抵着地面，压出一道浅痕。火眼金睛先是死死盯着那逐渐平复的坑洞，金色眸光中翻涌着惊涛骇浪，随即猛地抬头，望向空旷的半空。

那里，并非空无一物。

一尊虚幻却凝实的金色佛陀影像，依旧悬浮在离地三丈的高度。佛影轮廓虽虚幻，边缘却流淌着凝练的金光，每一道纹路都刻着佛门至高法则的印记，宝相庄严得令人心生敬畏，可那份庄严之下，却是毫无生机的冰冷——没有呼吸的起伏，没有灵光的流转，仿佛一尊被抽去灵魂的完美神像，充满了无上威严与令人不安的绝对“静止”。

它没有看那吞噬了唐僧肉身的坑洞，也没有瞥向昏死的八戒，那双纯粹由金光构成、没有瞳孔的眼眸，自浮现起便毫无波澜，死死锁定在悟空身上。

仿佛从一开始，它的目标就不是那贪食的泉眼，也不是唐僧的凡胎皮囊，而是他——孙悟空！

那目光冰冷刺骨，带着审视的意味，更藏着一种超乎生灵情感的绝对理性，仿佛在评估一件锻造完成的工具、一枚摆放到位的棋子，…一颗熟透后亟待采摘的“果实”。

悟空清晰地感觉到，额上的金箍在这道目光的注视下缓缓升温——不是以往惩罚时撕裂神魂的灼痛，而是一种黏腻的、带着呼应意味的温热，仿佛遇到了同类的高阶存在，正在进行某种隐秘的检测与身份确认。

他脑中那枚观音所赐的经文符印也跟着自发运转起来，符印表面的梵文飞速闪烁，散发出温顺到近乎谄媚的平和气息，如同臣子对君王表示臣服，向空中佛影的冰冷佛光隐隐逢迎。

这诡异的呼应，让悟空心底的寒意如同潮水般蔓延，瞬间淹没四肢百骸。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冲破识海：难道这西行一路，唐僧的肉身从来都只是某种“容器”？是用来承载佛影、吸引妖魔的“诱饵”？而真正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他这个“护经人”？

“痴儿。”

宏大却冰冷的梵音突然响起，没有通过耳朵传递，而是直接震荡着悟空的神魂，每一个字都带着法则的重量。那金色佛影缓缓开口，声音竟与如来一般无二，却少了几分俯瞰众生的慈悲，多了几分机器般的空洞，不带丝毫情感。

“皮囊已褪，尘缘已了。尔护持有功，魔性稍敛，然金刚怒目之法，尚未圆满。”

随着它的话语，那暗金泉眼留下的坑洞中，最后一丝黑气彻底消散。紧接着，坑洞底部的黑土微微隆起，点点滴滴、晶莹剔透的金色液体从土中渗出，如同泉水般泊泊涌出，很快汇聚成一小洼——那液体中蕴含的力量精纯、庞大，且与空中佛影、与悟空额上金箍同出一源，流转间泛着圣洁的光泽。

“此乃‘功德金液’，乃褪去凡胎浊垢后所凝。”金色佛影漠然开口，语气没有丝毫起伏，“饮下它，可助你彻底洗练妖躯，稳固金身，圆满‘斗战胜’之道。”

那洼金色液体如同有了生命，自动从坑洞中升起，悬浮到悟空面前三尺处，散发出令人心神荡漾的气息。悟空能清晰地感知到，只要饮下它，体内因强行逆催金箍留下的暗伤会瞬间痊愈，妖力会暴涨数倍，甚至金箍带来的束缚感都会大大减轻，与自身妖躯融合得更加“完美”。

这是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尤其是对于一路挣扎在痛苦与束缚中的他。

然而，悟空却猛地后退了一步，脚步踏碎脚下的碎石，发出清脆的声响。眼中金光骤然暴涨，带着前所未有的警惕，更混杂着一丝深入骨髓的厌恶！

这液体的光泽之下，他分明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属于“唐僧”的生机残韵——那是唐僧诵经时的平和，是面对难民时的慈悲，是被掳走时的惊恐！这哪里是什么功德金液，分明是用金蝉子十世修为与肉身熬炼而成的“人元大丹”！是用他一路舍命护持的师父的尸骸所化的“药”！

“喝下它。”金色佛影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威严，周遭的空间随之凝固，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在悟空肩头，让他的骨骼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悟空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胃里翻江倒海般恶心，一股怒火混杂着悲凉直冲头顶。他护持唐僧西行万里，历劫无数，虽时常不满其迂腐，却从未想过，最终竟要以师父的尸骸为“养分”，来成就所谓的“佛门正果”！

这灵山，这佛法，竟是如此肮脏酷烈之物？！

那金色佛影见悟空迟迟不动，冰冷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不耐。它缓缓抬起右手，指尖金光快速汇聚，遥遥对准了悟空额上的金箍。

下一秒，一股远比以往任何一次紧箍咒都要强大、都要根源的掌控之力，透过虚空径直落在金箍上！悟空瞬间发出一声闷哼，妖核剧烈震颤，神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每一个念头都要被强行扭曲、锁死；连体内的妖力都开始不受控制地翻腾，仿佛要主动配合着将那金色液体吸入体内。

那悬浮在眼前的“功德金液”也受到牵引，化作一道金色流光，直奔悟空的嘴唇飞来！

这不是赏赐，是强灌！是不容拒绝的“同化”！

那深不见底的坑洞最深处，原本彻底平息的黑暗忽然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没有能量溢出，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意念悄然逸出。那意念充满了跨越万古的悲凉，又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嘲讽，如同一声无声的叹息，轻轻拂过悟空的心头。

“…滋味…如何？”

这意念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却像是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悟空心中最后一丝对佛门的侥幸！

与此同时，他体内那得自五行山底、源自古老怨念的一丝本源混沌之气，似乎被这外来的悲凉意念与眼前的极致屈辱共同引动，竟自发地、极其微弱地躁动了一下！这丝躁动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恰好撞在金箍掌控的节点上，让那股绝对的束缚之力产生了一丝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滞涩！

就是这一瞬的滞涩，给了悟空挣脱的契机！

悟空眼中猛地爆发出焚尽一切的决绝厉色！他趁着这瞬息而逝的间隙，猛地偏头，发丝因惯性甩动，堪堪避开了那飞来的金色液体；同时用尽全部神魂力量，冲破喉咙的禁锢，发出一声嘶哑到撕裂的咆哮：

“滚！！！”

金色液体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几滴溅落在他的金毛上，发出“嗤嗤”的灼烧声；其余的则砸在地面，将焦黑的岩石蚀出几个深浅不一的小坑，白烟袅袅升起。

空中那金色佛影的动作微微一滞，冰冷的眼眸第一次真正聚焦——那金光构成的瞳孔中，终于不再是纯粹的漠然，闪过一丝极其明显的冰冷诧异，仿佛一件本该绝对顺从的工具，突然出现了计划之外的故障，让它“绝对理性”的筹算产生了偏差。

极远处，我（无相子）的灰眸微微眯起，竟然…抗拒了？

还引动了那一丝藏在他本源中的、来自“老朋友”的馈赠？

如来，你耗费十世轮回打造的“圆满”计划，你精心雕琢的“斗战胜佛”工具…

似乎，出现了不该有的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