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相子 第70章 黑手再缚取经僧

如来意志散去，天地间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只留下魔窟废墟的余烬在微风中簌簌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死寂的沉郁。

悟空瘫倒在焦黑的碎石上，粗重的喘息渐渐平复，胸腔的起伏放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死寂，从四肢百骸蔓延至神魂深处。

额上的金箍早已光华内敛，恢复了黝黑的金属质感，指尖轻轻触之，冰凉刺骨，仿佛已与他的颅骨血肉彻底长在了一处——那新增的沉重束缚感，源于神魂深处一道滚烫的、无法磨灭的烙印，每一次意念流转，烙印都会微微发烫，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身为佛门囚徒的本质。

他缓缓撑着金箍棒坐起身，手臂的动作带着明显的滞涩，目光扫过不远处惊魂未定的唐僧与八戒——唐僧双手紧紧攥着袈裟下摆，指节泛白，嘴唇还在微微哆嗦；八戒则缩着脖子，一双小眼睛警惕地乱瞟。

悟空那双火眼金睛深处，曾经燃烧的暴戾与桀骜早已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虚无的疲惫与漠然，仿佛所有的反抗力气都已在如来的净火与金箍的加固中耗尽。方才那场名为“净化”实为“加固”的戏码，如来与金箍的“默契配合”，彻底消灭了他最后一点“或许能挣脱”的虚妄念头。

唐僧见他终于动弹，心中虽仍有惧意，却到底念及师徒名分，迟疑着上前半步，颤声问道：“悟…悟空，你…你可还好？佛祖他…他方才是…”

悟空沉默了片刻，喉结滚动，声音干涩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石块：“死不了。”他扶着金箍棒站起身，动作僵硬地掸了掸身上的灰烬，焦黑的碎屑簌簌掉落，露出底下凌乱的金毛，“走吧，路还得继续。”

八戒哪敢多言，连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搀起还在发怔的唐僧，两人亦步亦趋地跟在悟空身后，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三人绕过已成焦土的魔窟废墟，踏着满地碎石继续西行。山间的风穿过枯树，发出“呜呜”的声响，却吹不散周遭压抑的气氛，队伍里唯有脚步声与碎石摩擦的沙沙声，单调得令人心头发紧。

行出不过数里，前方蜿蜒的山路旁，忽见一位樵夫打扮的老者倚着一棵枯树喘息——老者身着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褂，头发花白，脸上布满沟壑般的皱纹，手中握着一把磨得发亮的柴刀，脚边散落着几捆捆扎松散的柴薪，看起来疲惫不堪。

见三人行来，那老者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猛地从树旁踉跄扑上前，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抓住唐僧的袈裟下摆，哀声求饶：“长老！长老救命！求您发发慈悲救救那些商人！方才…方才小老儿在山后打柴，远远见一伙强人，个个凶神恶煞，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绑了三个过路的商人，往西边黑风谷去了！那些人看着就不是善类，怕是要伤人性命啊！”

唐僧闻言，心底的慈悲心瞬间压过了残留的恐惧，眉头紧锁，语气急切：“竟有此事！光天化日之下，岂容歹人如此横行！悟空，你快…”

他话未说完，悟空冰冷的目光已落在那樵夫身上，火眼金睛微微眯起，将对方的伪装看得通透——老者虽满脸惊慌，呼吸却平稳得没有半分紊乱，胸口连起伏都极其规律；身上虽沾着些许尘土，却无半分樵夫应有的汗渍与山林草木的气息，反而透着一股极淡的、与周围干燥山地格格不入的阴湿，像是长期待在阴暗潮湿之地留下的痕迹。

又是一个局。

悟空嘴角扯起一丝微不可察的讥诮，快得如同错觉。方才如来“净化”的余威尚在，金箍的束缚还带着新鲜的刺痛。

他懒得戳破这拙劣的伎俩，甚至懒得多说一个字，只是收回目光，淡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师父既要救，便去救。”

那樵夫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意外，似是没料到这素来警惕的“孙猴子”竟如此轻易应允，随即连忙收敛神色，对着三人连连作揖，千恩万谢：“多谢长老！多谢大圣！小老儿这就带你们去黑风谷，晚了就来不及了！”说罢，转身在前引路，脚步竟比方才“疲惫”时快了数倍。

一路无话，唯有樵夫急促的脚步声在山道间回响。越往前走，周遭的景象越发偏僻荒凉——原本稀疏的草木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嶙峋的怪石，棱角锋利如刀；雾气从低洼处缓缓升起，越来越浓，将阳光遮得严严实实，光线愈发昏暗，空气中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不祥气息，令人心神不宁。

行至谷中深处，那樵夫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脸上的惊慌与急切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诡异的、带着算计的笑容，连眼角的皱纹都透着阴邪。

“到了。”

话音刚落，四周的怪石之后，悄无声息地转出数道身影——皆身着紧身黑衣，面覆漆黑面罩，只露出一双双空洞冰冷的眼睛，手中握着泛着幽光的弯刀，刀刃上似乎还沾着未干的血迹。他们呈扇形散开，身上散发出的阴寒气息连成一片，如同无形的屏障，将整个山谷出口彻底封锁，连一丝风都无法穿透。

那引路的樵夫身形一晃，外貌如水波般剧烈荡漾，粗布短褂化作月白长衫，花白头发变成乌黑发髻，脸上的皱纹褪去，露出一张面色苍白的青年文士面容。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白骨雕琢的折扇，轻轻扇动着，扇面上隐约可见细小的符文，轻笑道：“圣僧一路辛苦，我家主人久仰圣僧大名，特命我等前来相迎，还望圣僧莫要见怪。”

唐僧面色骤然大变，踉跄着后退两步，抓住身旁八戒的胳膊，声音因恐惧而发颤：“你…你们是何人？！那伙强人呢？”

文士却不答他的话，目光越过唐僧，落在悟空身上，白骨扇轻轻一点，语气带着几分戏谑：“至于这位齐天大圣…一路护持圣僧辛苦，今日便暂且歇息为好。”

话音未落，那数名黑衣人同时抬手，捏碎了手中一枚乌青色的玉符！玉符碎裂的瞬间，地面骤然亮起一道巨大的法阵——法阵直径足有三丈，边缘刻满了惨白的符文，如同无数条扭曲的锁链，腾空而起，瞬间缠绕在唐僧与八戒身上！

与此同时，山谷上空的雾气疯狂凝聚，化作一只巨大的、漆黑如墨的鬼手，五指箕张，指甲锋利如爪，带着滔天的怨气与凝滞妖力的禁锢之力，如同乌云压顶般朝着悟空当头抓下！这力量阴毒异常，并非以毁灭为目的，反而精准地针对妖力运转的节点，更隐隐透着能引动金箍法则的诡异波动！

悟空眼中寒光一闪，体内妖力瞬间催动，金箍棒“唰”地入手，棒身泛起淡淡的金光，便要迎着鬼手狠狠砸下——这一击凝聚了他残存的大半力量，本可如雷霆万钧般捣碎鬼手与法阵！

然而，就在他妖力即将灌注金箍棒的刹那——

额上的金箍猛地一烫！一股熟悉的、源自如来法则的束缚之力骤然爆发，一种粘稠的、无形的阻碍！它如同凝固的油脂，死死裹住他即将流转的妖力，让那股力量在经脉中迟滞了一瞬——仅仅是微不足道的一瞬，却足以打破所有节奏！

就这一瞬之差！

漆黑鬼手轰然抓落，虽被悟空仓促间爆发的妖力震散大半，残余的阴寒之力仍如同利箭般冲击在他胸口，震得他气血翻涌，脚步踉跄着后退两步，动作再次一滞！

而下方法阵骤然爆发出刺眼的白光，符文锁链紧紧勒住唐僧与八戒，两人连惊呼都未及发出，身形便在白光中变得透明，瞬间被传送走，消失得无影无踪！原地只留下几缕渐渐消散的空间波动，证明他们曾在此处。

那文士见状，仰头哈哈一笑，笑声尖锐而得意，身形如同青烟般渐渐透明：“我家主人交代，欲见圣僧，请到西面三千里外‘枯荣禅院’…大圣可要抓紧时间，过时不候啊！”

那群黑衣人也同时化作缕缕黑雾，融入地下的法阵之中，连同整个闪烁的符文法阵一起，迅速黯淡、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山谷瞬间恢复死寂，只剩下悟空一人持棒而立，脸色铁青得如同锅底，周身的空气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震颤。

他缓缓抬头，指尖抚上额上依旧微烫的金箍，感受着那逐渐平息的束缚之力，以及体内因那瞬间阻碍而略微紊乱的妖力——这一次，没有唐僧的紧箍咒，没有外界的强行刺激，这金箍，这如来亲赐的“箍儿”，竟在敌人掳走师父的关键时刻，主动配合了对方，阻碍了他的救援！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气，自悟空身上弥漫开来，周遭的雾气都仿佛要被冻结成冰，脚下的碎石因他周身散逸的妖力而微微龟裂。

极远处的云层之后，我（无相子）漠然收回混沌道力感知，灰眸中没有半分波澜，只有一丝早已预料到的冷然。

去吧，猴子。

三千里外的枯荣禅院，定然有更“精彩”的好戏等着你。

我缓缓隐入更深的虚空，只留下那片死寂的山谷，与其中酝酿着毁灭风暴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