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长或短的小短篇儿 第36章 今天也在努力伪装普通人（三）

黎明抬头看了眼天空，厚重的乌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最后一片蓝天。他加快脚步，手里的纸袋装着刚从超市买来的面粉和香草精——静巷咖啡馆明天要推出的新品材料。

第一滴雨砸在他鼻尖上时，距离冥岚的排练场地还有两个街区。三秒后，暴雨如同天上有人打翻了一缸水，瞬间将黎明淋得透湿。他狼狈地冲进路边电话亭，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纸袋底部已经被浸软，随时可能破裂。

电话亭玻璃上雨水如瀑布般流淌，外面的世界变得模糊不清。黎明掏出手机，地图显示附近唯一能避雨的室内场所就是......他眯起眼睛，放大那个标识——冥岚所在的废弃厂房，距离不到200米。

糟透了。黎明看着自己湿透的t恤和即将报废的食材，叹了口气。他脱下外套顶在头上，冲进雨幕。

厂房锈迹斑斑的铁门虚掩着，黎明推门而入，瞬间被眼前的景象定在原地——冥岚独自在空旷的厂房中央跳舞，没有音乐，只有雨点敲打铁皮屋顶的轰鸣作为节奏。他的身体像是不受重力束缚，每一个跳跃都仿佛能在空中停留，落地时却又轻如羽毛。

黎明不自觉地屏住呼吸。这不是排练，没有任何编排痕迹，纯粹是随性的舞动。冥岚闭着眼睛，脸上带着黎明从未见过的放松表情，仿佛此刻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这场雨。

直到纸袋终于不堪重负破裂，面粉袋地掉在地上，冥岚才猛地睁开眼睛。看到黎明站在门口，他的表情从惊讶迅速转为惊喜：黎明！你怎么——他的目光移到地上那摊湿漉漉的面粉，哇哦，看来暴雨逮到你了。

本来想去咖啡馆，但这更近。黎明弯腰捡起幸存的香草精和巧克力块，希望没打扰你。

永远不会。冥岚小跑过来，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老天，你都湿透了。他的手不经意间碰到黎明的手指，手这么冰！

黎明这才注意到自己正在轻微发抖。冥岚二话不说脱下自己的外套——一件oversize的牛仔夹克——披在黎明肩上。那衣服带着冥岚的体温和一丝淡淡的檀香气息。

谢谢。黎明裹紧外套，突然意识到什么，等等，怎么就你一个人？其他人呢？

提前放他们回去了，天气预报说今晚有大雨。冥岚领着黎明往厂房深处走，不过我喜欢在雨里跳舞，所以留下来再练会儿。他指向角落的一个小房间，那里是以前的办公室，我放了备用衣服和毛巾。

小办公室明显被简单改造过，一个便携式小冰箱，几张折叠椅，墙上贴满了舞团照片和演出海报。冥岚从背包里翻出一条毛巾和一件黑色t恤：都是干净的，将就换一下？我去外面等。

换衣服时，黎明注意到办公室窗外就是厂房的后院——杂草丛生中，几个锈蚀的大型机械部件半埋在土里。但真正让他停下动作的是围墙上那个模糊却依然可辨的标志：一个菱形中间缠绕着两条蛇的图案。冥氏重工的logo。

黎明眨了眨眼。这个废弃厂房是冥家产业？他想起商业杂志上读到的，冥氏集团五年前将主要生产线转移到东南亚，国内只保留了几处研发中心。所以冥岚选择这里排练是巧合还是......

换好了吗？冥岚在门外问道。

马上。黎明迅速套上那件t恤，意外地合身。他走出办公室，发现冥岚已经在地上铺了张野餐垫，摆好了两瓶矿泉水和一个塑料饭盒。

简陋的茶话会，冥岚盘腿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不过我留了块蓝莓芝士蛋糕，本来打算当宵夜的。

黎明坐下，接过冥岚掰给他的半块蛋糕。外面的雨声依然震耳欲聋，但在这个角落里却奇异地让人感到安全。

所以，冥岚舔掉指尖的奶油，除了咖啡师和业余舞蹈评论家，黎明还有什么隐藏身份？

黎明差点被蛋糕呛到：什么意思？

你修音响的手法太专业了，还有上次你提到的那本绝版舞蹈理论书，冥岚歪头看他，普通大学舞蹈社会看那种书吗？

我......黎明大脑飞速运转，我叔叔是音响工程师，小时候常去他工作室玩。那本书是偶然在二手店淘到的。

冥岚点点头，表情难以捉摸：真巧，我装修工叔叔也教了我不少东西。他做了个引号的手势，两人对视一眼，突然同时笑了起来。

好吧，每个人都有秘密。冥岚举起水瓶作碰杯状，敬我们未揭露的精彩人生。

黎明与他碰杯，忍不住问：那你为什么选择街头表演？以你的水平，完全可以加入专业舞团。

冥岚的眼神飘向远处：大概......就像你选择在咖啡馆工作一样？他转着水瓶，我从小在条条框框里长大，学什么、穿什么、交什么朋友都有规矩。只有跳舞时，感觉自己是活着的。他看向黎明，你能明白吗？

黎明胸口一紧。他太明白了——那些被安排好的商业课程，那些必须出席的社交场合，那个早就为他规划好的董事长位置。我懂，他轻声说，做咖啡时，世界变得很简单。只需要考虑水温、粉量和时间，客人满意时的笑容就是全部回报。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听着雨声。冥岚突然跳起来：差点忘了！他跑到角落的背包前，掏出一个小保温盒，我妈......呃，我房东太太做的马卡龙，说是感谢我帮忙修水管。一起尝尝？

黎明接过那个精致的淡蓝色马卡龙，一眼就认出这是Ladurée的限定款，国内根本买不到。他咬了一口，浓郁的玫瑰香气在口中绽放。房东太太手艺真好，他假装随意地说，这个玫瑰馅料很特别。

啊，她说加了点大马士革玫瑰精华，冥岚顺口接道，然后突然意识到什么，补充解释，她以前在法国留学......

是吗？黎明微笑，这个甜度平衡很专业，糖粉和杏仁粉的比例绝对是职业水准。

冥岚眨了眨眼：你对甜点也很了解？

咖啡师基本技能。黎明举起半块马卡龙，不过说实话，这比咖啡馆里卖的高级多了。

冥岚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知道吗，我现在超想跳舞。给你看个新编的段落？

没有音乐？

雨声就是音乐。冥岚已经走到了厂房中央，转身时眼中闪烁着邀请的光芒，或者......你可以给我打拍子？

黎明盘腿坐好，开始用双手在膝盖上敲击节奏。起初是简单的四拍子，随着冥岚的动作越来越复杂，他的节奏也相应变化，仿佛两人之间有某种无形的默契。

冥岚的舞姿在雨幕背景下有种超现实的美感。某个瞬间，他连续三个空翻后突然停下，对着黎明伸出手：来试试？

黎明摇头，我只懂理论，实际跳起来像只企鹅。

企鹅也很可爱啊。冥岚不由分说地把他拉起来，最基础的步子，我教你。

接下来的半小时，黎明在冥岚的指导下尝试了人生第一次街舞。冥岚的手扶在他的腰上调整姿势：这里要放松......对，就是这样。那触感让黎明后背一阵酥麻，差点忘了下一步动作。

你学得真快，冥岚在他耳边说，呼吸拂过黎明的颈侧，确定是第一次跳？

黎明正想回答，他的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显示。他犹豫了一下，对冥岚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走到角落接听。

明明，你在哪儿？母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寻常的紧张，陈管家说你没回公寓。

我在......朋友这里。黎明看了眼窗外的暴雨，雨太大了，等小一点就回去。

什么朋友？母亲追问，然后似乎意识到自己太急切，放缓语气，我是说，需要派车去接你吗？

不用，我很好。黎明压低声音，妈，出什么事了吗？

电话那头停顿了两秒：你爸爸收到消息，冥氏集团的人最近在调查我们的一些海外项目。你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寻常的人？

黎明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厂房中央正在拉伸的冥岚：没有啊，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是你爸爸多虑了。母亲的声音恢复了平常的轻快，记得周末回家吃饭，阿姨做了你爱的松露炖饭。

挂断电话，黎明发现冥岚也在接电话，表情罕见地严肃。

我说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不是那个人......只是普通朋友......冥岚看到黎明走近，匆忙结束通话，陈叔，我晚点再打给你。

两人尴尬地站在厂房中央，雨声填补着沉默。

家人担心？黎明最终开口。

冥岚耸耸肩：例行查岗。你也是？

嗯，问我回不回去吃饭。黎明看了眼窗外，雨势稍减，我该回去了，明天还要早起开店。

我送你。冥岚已经抓起背包，等我一分钟。

他快步走向办公室，关上门。黎明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快速的说话声，但听不清内容。当冥岚再次出现时，手里多了一把黑色雨伞。

房东太太留在办公室的，他解释道，先送你回咖啡馆拿东西？

回程的路上，两人共撑一把伞，肩膀不时相碰。转过一个街角时，冥岚突然停下：黎明，你有没有事情瞒着我？

黎明的心跳漏了一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吗？

冥岚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笑了：也是。不过，他轻轻撞了下黎明的肩膀，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我最喜欢的咖啡师。

不管你是谁，黎明回撞他一下，你跳得都比广场上其他街头艺人好。

他们在咖啡馆后门道别，黎明归还了冥岚的t恤和伞。转身前，冥岚突然说：周六下午我们在河滨广场有表演，如果你来看......我留了特别环节。

我会去的。黎明承诺。

回到家，黎明刚洗完热水澡，门铃响了。门外放着一个精致食盒，里面是两人份的松露炖饭和一张卡片：猜你今晚没吃好。来自你楼下的邻居。

黎明跑到阳台上往下看，正好看到冥岚也站在他家阳台上抬头微笑。原来他们住在同一栋公寓，一个在12层，一个在10层。

谢谢！黎明喊道，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冥岚笑得狡黠：咖啡店员工登记表上有地址。

黎明摇摇头，突然想起什么：等等，你说你是我的楼下邻居

冥岚的表情瞬间凝固，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黎明从未告诉过他自己的具体楼层。

两人隔着四层楼的高度对视，同时大笑起来。

晚安，神秘的咖啡师先生。冥岚挥手。

晚安，神秘的街头舞者先生。黎明回应。

关上门，黎明看着食盒里的松露炖饭——和他家里阿姨做的一模一样。他拿起手机，犹豫再三，还是打开了搜索栏，输入冥氏集团 继承人。

屏幕上立刻出现一系列照片：一个银灰色头发的年轻人在各种商业场合微笑着剪彩、签约。虽然照片里的人穿着高定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那笑容和眼神，毫无疑问是冥岚。

黎明放下手机，望向窗外的雨夜。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楼下的冥岚正看着电脑屏幕上黎氏集团 独子的搜索结果，同样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