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长或短的小短篇儿 第28章 明月照岚山（六）

黑田挑眉，那你解释下，为什么他今早突然调一个团去山西？明显是要避开你的案子嘛。

山西？黎明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那里有冥家最重要的军火库！如果冥岚真调兵过去...

时间到。黑田看了眼怀表，给你父亲写封信，就说你自愿为牺牲。

休想！

黑田叹气：那就只能用b计划了。他对助手耳语几句，后者匆匆离开。

十分钟后，仓库门再次打开。助手带来一个让黎明血液凝固的人——周莹！她被反绑双手，嘴角流血，显然受过刑。

黎明...对不起...周莹啜泣道，他们抓了我母亲...

黑田用刀尖抬起周莹下巴：多感人的爱情戏码。黎教授，你忍心看未婚妻受苦吗？

未婚妻？黎明这才明白黑田的误会。他刚想否认，却见周莹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她在演戏！

放了她。黎明咬牙，我写。

黑田得意地递上纸笔。黎明缓慢写道：父亲，儿为救国而死，无憾。请转告岚...写到此处，他故意停顿，可以让我写完吗？

黑田敏锐地捕捉到这个亲昵称呼，你和冥岚...

只是公务往来。黎明迅速写完教育计划请继续推行，签上名字。

黑田狐疑地检查信件，没发现异常，便示意助手收好。很好。明天这个时候，北平各大报纸都会报道黎公子的壮举。他冷笑着离开，留下两个持枪守卫。

铁门关闭后，周莹挪到黎明身边：我在你书桌下藏了发报机...希望赵副官收到了信号...

什么信号？

SoS，加上司令部坐标。周莹低声道，但冥岚在山西...

黎明摇头：他不可能去山西。今早我还看见他在司令部养伤。

所以这是...

陷阱。黎明眼前一亮，冥岚故意放风说去山西，实际...

仓库外突然传来一声闷响，接着是重物倒地声。守卫警觉地举枪对准门口，下一秒，门板轰然爆裂，两颗子弹精准命中守卫眉心！

硝烟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持枪而立——冥岚！他脸色苍白，军装外套下隐约可见绷带轮廓，但握枪的手稳如磐石。

黎明脱口喊出这个私下才用的称呼。

冥岚快步上前割断绳索，目光在黎明脸上逡巡：受伤没？

没事，但周小姐...

赵副官在救她。冥岚扶起黎明，能走吗？外面有车。

刚出仓库，四周突然亮起刺眼探照灯！数十名日军从集装箱后冲出，将他们团团围住。黑田鼓着掌从阴影中走出：

精彩！我就知道冥将军会来英雄救美。

冥岚将黎明护在身后，冷声道：黑田，你越界了。这里是中立区。

很快就不是了。黑田狞笑，帝**队三日内将接管北平。至于你们...他挥手示意士兵举枪，正好用余孽的尸体祭旗！

冥岚突然笑了：你确定？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引擎轰鸣声。十二辆军用卡车呼啸而至，车上跳下数百名全副武装的中国士兵！日军阵脚大乱，黑田脸色铁青：

不可能！情报说你去了山西...

兵不厌诈。冥岚吹了声口哨，士兵们立刻展开战斗队形，现在，是你们滚出中立区，还是我以绑架罪当场击毙各位？

黑田咬牙切齿，最终挥手撤退：走着瞧！帝国不会忘记这笔账！

目送日军离去，冥岚突然晃了一下。黎明赶紧扶住他：你伤口裂开了！

小伤...冥岚话未说完便昏了过去。

燕京医院特护病房外，黎明焦急等待。赵副官递来一杯热茶：将军失血过多，但无生命危险。

谢谢你们及时赶到。

是您的暗号救了自己。赵副官指着黎明交给黑田的那封信，教育计划请继续推行——我们约定的紧急暗号。

原来黎明在签字时故意将字最后一笔拉长，形成箭头指向之前写的字，而教育计划是他们正在合作的项目代号。

将军看到信就明白了。赵副官笑道，立刻带兵埋伏在码头。

正说着，护士出来说冥岚醒了。黎明冲进病房，只见冥岚靠在床头，正试图自己倒水。看到他进来，冥岚放下水杯，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教授身手不错，还会用暗号。

将军演技更佳，连我都以为你真去了山西。

两人相视一笑，随即同时沉默。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投下斑驳光影。

岚...黎明鼓起勇气，关于梨花巷...

父亲都告诉我了。冥岚打断他，二十年误会...我竟一直恨错了人。

黎明在床边坐下：我父亲也是最近才知道真相。你母亲...是个英雄。

冥岚望向窗外，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锋利：她本可以不用死...如果当时父亲多派些人手...

黎明轻轻按住他的手，没有人能预料未来。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亲密的接触。冥岚的手温暖而粗糙，指腹有常年握枪留下的茧。他翻过手掌，突然握紧黎明的手指：

黑田说的...关于我们...

黎明心跳加速：他只是误会了我和周小姐...

冥岚直视他的眼睛，你和冥岚时，你的反应...

病房门突然被推开，赵副官慌张闯入：将军！老帅病情恶化！

冥岚一把拔掉输液针头，踉跄着下床。黎明扶住他：慢点！你还在流血！

老帅病房里，医生们正在紧急抢救。冥岚跪在床前，紧握父亲枯瘦的手：父亲...坚持住...

老帅微微睁眼，目光在黎明和儿子之间游移，突然露出一丝微笑：你们...和好了？

冥岚声音哽咽，黎叔叔是清白的，母亲她...

我知道...老帅艰难地抬手抚摸儿子脸颊，岚儿...有件事...你母亲她...

一阵剧烈咳嗽打断了他的话。医官急忙上前：病人需要安静！

走廊长椅上，冥岚双手抱头，肩膀微微颤抖。黎明想安慰他，却不知从何说起。关于冥岚身世的秘密，此刻更像一个沉重的负担。

你想说什么？冥岚突然问。

什么？

在仓库里。冥岚抬头，眼中血丝密布，你写信时，想让我父亲转告岚什么？

黎明耳根发烫。当时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想留下最后的心声。但现在...

我...忘了。他移开视线。

冥岚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

老帅最终挺过了危险期。三天后，当医生宣布病情稳定时，黎明提议去黎家藏书楼整理资料，准备移交南京方面。

藏书楼是黎家禁地，连仆人都不得入内。冥岚一瘸一拐地跟着黎明爬上三楼，被眼前景象震撼——四壁皆书，从地板直达天花板，中间一张大案几上摊着各种地图和文件。

这里藏着黎家所有秘密。黎明轻抚一个雕花木盒，包括我祖父参加戊戌变法的日记。

冥岚好奇地浏览书架，突然在一本《东京梦华录》前停下——正是他在司令部借给黎明的那本的姊妹篇。

你母亲...很喜欢这本书？黎明小心翼翼地问。

冥岚点头：她说里面记载的北宋繁华，很像她家乡京都。他抽出书，扉页上有题签：淑贞购于大正六年。

她...是日本人？

书从冥岚手中滑落。他猛地转身：谁告诉你的？

小野死前说漏了嘴。黎明诚实道，他说你流着大和的血

冥岚脸色煞白，踉跄后退几步，撞翻了案几上的砚台。墨汁泼洒，染黑了他军装前襟。

岚...

我不知道。冥岚声音嘶哑，父亲从不提母亲出身...但我早该想到...他痛苦地闭上眼，她的日语太流利，对日本文化太了解...

黎明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他的手：这改变不了什么。她依然是抗日英雄。

冥岚突然将黎明拉入怀中，额头抵在他肩上，像个迷路的孩子般颤抖。黎明僵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轻抚他后背。

我一直以为...她是因为黎家才...冥岚的声音闷在黎明衣襟里，结果她是为了保护黎叔叔...保护...

而现在，你保护了我。黎明轻声道。

冥岚抬起头，两人近在咫尺。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彼此脸上投下细碎光斑。黎明能清晰看到他瞳孔中的自己，以及那深处涌动的情感。

仓库里...你想让父亲转告我什么？冥岚再次问道，声音低沉而温柔。

这一次，黎明没有躲避。他深吸一口气：我想说...直到最后一刻，我都在想你。

冥岚的呼吸骤然急促。他缓缓低头，却在即将触碰黎明嘴唇时停住，似乎在等待最后的许可。

黎明闭上眼，向前一厘米——

少爷！老管家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南京急电！

两人如触电般分开。冥岚迅速整理军装，黎明则红着脸去开门。老管家递上电报，神色凝重：

日军在卢沟桥挑衅，战事一触即发！蒋委员长命令冥将军即刻赴前线！

冥岚接过电报快速浏览，表情逐渐凝重：我得马上走。

我跟你去。黎明不假思索。

不行！前线太危险。

我可以组建战地医疗队！燕大有很多爱国学生...

冥岚按住他的肩膀：你的战场在这里。他指向案上的资料，把这些年日本间谍网的证据整理出来，向国际社会揭露他们的阴谋。这比多一个军医更有价值。

黎明知道他说得对，但心中不舍如潮水般涌来。冥岚似乎看穿他的心思，从腰间解下佩刀递给他：

拿着。这是我十六岁第一次上战场时，父亲送的。

刀鞘乌黑发亮，刀柄缠着暗红色绸带，已经有些褪色。黎明郑重接过，随即从怀中掏出自己的怀表：

这是我祖父传下来的。表盖内侧刻着黎家家训。

两人交换信物，手指相触时，冥岚突然收紧手掌：等我回来。

一定。黎明紧握他的手，你答应过教我《G小调柔板》的完整版。

冥岚笑了，那笑容在夕阳下格外温暖：不只小提琴，还有东京帝大图书馆里所有的艺术史珍本...我保证。

暮色渐浓，两人并肩走出藏书楼。远处传来军队集结的号角声，一场大战即将开始。但在这一刻，在这间充满书香的小楼里，两颗心前所未有地贴近。

无论前路如何，至少他们知道，在这乱世中，自己不再孤独。

卢沟桥事变爆发后的第七天，黎明站在燕大图书馆顶楼，看着日军轰炸机在北平上空划出狰狞的尾烟。手中的怀表指针指向下午三点——冥岚离开已经四十八小时零十七分钟。

黎教授！周莹气喘吁吁冲进来，刚收到前线消息，冥家军在南苑血战，伤亡过半！

黎明手指一颤，怀表差点落地。他抓起桌上的文件袋：医疗队准备好了吗？

都在西校门等着，但城外已经...

黎明套上白大褂，胸前的口袋里装着冥岚的军刀照片和那封未写完的信。

卡车在炮火中颠簸前行。途经西郊时，黎明看到冥岚帮他重建的学堂已成废墟，黑板碎片上还留着孩子们未写完的二字。

南苑阵地硝烟弥漫。黎明刚跳下车，就被爆炸气浪掀翻在地。耳中嗡鸣间，他看见担架队抬下一具具血肉模糊的躯体。

医官！这儿有个重伤的军官！

黎明冲过去，心跳骤停——担架上的人穿着冥岚的军装，半边脸被鲜血覆盖。

不是他。军医拉开他，这是赵副官。冥将军还在前线阻击坦克。

赵副官突然抓住黎明手腕，从染血的怀中掏出一把小提琴琴弦：将军说...交给您...

琴弦上系着一张字条，铅笔字迹已被血浸透大半：若有不测，学堂重建款在...永远不要来前线...

又一发炮弹在不远处炸响。黎明将琴弦缠在手腕上，突然抢过医疗箱朝枪声最密集处跑去。

战场比想象中更惨烈。冥岚的部队被压制在一段残垣后，坦克履带碾过尸骸的声响越来越近。

将军！撤吧！士兵哭喊着。

冥岚靠在断墙后换弹匣，左腿绑着浸透血的绷带：再拖二十分钟，百姓就能撤完。他抬头，突然瞳孔紧缩——

三十米外，黎明正猫腰穿越枪林弹雨，白大褂在硝烟中如一面旗帜。

混蛋！谁让他...冥岚的声音哽在喉咙里。下一秒，他纵身跃出战壕。

子弹擦着黎明耳际飞过。突然一股大力将他扑倒，熟悉的龙涎香气息包裹而来。

你他妈...冥岚的怒骂被爆炸声淹没。他拽着黎明滚到弹坑里，手指几乎掐进他肩膀，不要命了？！

黎明从医疗箱底层取出密码本：日本第三师团动向！我刚破译的，他们要从侧翼...

冥岚一把将他按在胸前，心跳如雷：下次用无线电...

怕被截获。黎明挣开，颤抖着给他注射吗啡，你得立刻转移，日军要炸...

话音未落，大地剧烈震颤。冥岚用身体护住黎明，在铺天盖地的爆炸声中嘶吼：所有人！撤向东树林！

一颗燃烧弹在附近炸开。冥岚拖着伤腿背起昏迷的士兵，黎明搀着另一个伤员，在火海中艰难前行。子弹击中冥岚右肩时，他只是晃了晃，继续前进。

东树林临时救护所，黎明为冥岚取出肩头子弹。没有麻醉，冥岚咬着一块皮革，冷汗浸透军装。

为什么来？处理完伤口，冥岚哑声问。

黎明将染血的子弹放进他掌心：你忘了我们的约定。

冥岚怔住。恍惚间回到那个藏书楼的黄昏，他们交换信物时，黎明曾说：无论你在哪陷入绝境，我都会穿越战火找到你。

现在，他兑现了诺言。

夜幕降临，最后的撤退命令终于下达。冥岚却将地图摊在树桩上：黎明，你带伤员跟大部队走。我要带敢死队炸毁永定河大桥。

你伤成这样...

必须拖到南京援军赶到。冥岚突然扯下染血的肩章别在黎明衣领上，拿着这个，任何关卡都会放行。

黎明抓住他的手：记得你送我的军刀吗？刀柄里藏着什么？

冥岚眼神一颤。那是张极小照片，是他趁黎明睡着时偷拍的侧脸。

所以你知道...黎明从怀表夹层取出一截琴弦，我也有秘密。

冥岚低头，认出这是他母亲生前最爱的那把琴的弦。二十年前梨花巷爆炸后，他只找回这截琴弦。

两人在炮火映亮的夜色中对视，无需言语。最终黎明缓缓松开手：二十分钟。如果桥炸了你还不见人，我就回来找你。

冥岚扣住他后颈，额头相抵：答应我，活下去。

一起。

这简单的两个字，让铁血将军红了眼眶。他猛地将黎明推向撤退队伍，自己转身集结敢死队。

永定河畔的爆炸声震彻北平。黎明站在撤离的卡车上，望着远处冲天火光，腕上的琴弦深深勒进皮肉。

三个月后，上海法租界。

黎明在难民营教孩子们认字时，报纸头条突然掉落膝头：《孤军守四行仓库，冥姓军官率残部血战十日》。

照片模糊，但那挺拔的身影烧成灰他都认得。

老师？小女孩指着报纸，这个将军在哭吗？

黎明这才注意到，冥岚脚边放着一把布满弹痕的小提琴。

当天夜里，黎明混上开往前线的医疗列车。车厢贴满伤员时，他在最角落的担架上看到了冥岚——瘦得脱相，左眼缠着绷带，右手却仍紧握枪械。

需要截肢吗？他轻声问军医。

不用，但左手小指...军医突然噤声，看着这个文质彬彬的教授俯身亲吻伤员残缺的手。

冥岚在药物作用下昏睡，却本能地回握住那只熟悉的手。黎明从他贴身口袋摸出一张被血浸透的纸，上面是半首未完成的五线谱，标题是《给黎明的安魂曲》。

混蛋...黎明将乐谱贴在胸口，谁要你的安魂曲...

列车驶入隧道，黑暗笼罩车厢。冥岚在颠簸中微微睁眼，似乎看到了幻影：...下辈子...早点遇见你...

这辈子还没完。黎明咬开青霉素瓶，你答应教我完整版《G小调柔板》的。

冥岚嘴角微微上扬，又陷入昏睡。

战争持续了四年。冥岚带着残缺的左手和失明的左眼，依然活跃在最危险的战场；黎明则建立起覆盖半个中国的战地学校网络，用密码学为前线传递情报。

1941年香港沦陷前夕，最后一班离港轮船上，冥岚用仅剩的右眼凝视黎明鬓角的白发：后悔吗？

黎明摇头，将冥岚母亲那截琴弦系在他腕上：等战争结束，我们回北平重建学堂。

冥岚望向渐行渐远的祖国海岸线，轻声哼起未完成的《G小调柔板》。海浪声中，黎明听见他加了新歌词：

硝烟散尽处，你是我的归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