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长或短的小短篇儿 第27章 沪上锦云书（五）

二姨太林氏被捕后的第三天清晨，韩锦书正在花园里修剪一株白玫瑰，小桃急匆匆跑来。

小姐，厉少帅来了，在前厅和老爷说话呢！小桃压低声音，好像有紧急军务。

韩锦书放下剪刀，拍了拍裙摆上的花瓣：我这就去。

刚走到前厅门外，她就听到厉云锡低沉严肃的声音：...北方战事吃紧，父亲命我即刻带兵增援。

韩锦书的手指猛地攥紧裙边。北方战事？这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吗？还是真的出了变故？

这么突然？韩父的声音透着惊讶，你和锦书的婚事...

恐怕要推迟了。厉云锡叹了口气，军令如山，请韩叔叔见谅。

韩锦书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前厅里，厉云锡一身戎装，腰间配枪，脚边放着行军包，一副即将远行的模样。看到她进来，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锦书。他微微颔首，语气比平时疏远，我来告别。

韩锦书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什么时候出发？

今天下午。厉云锡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归期未定。

韩父看看女儿，又看看厉云锡，识趣地站起身：我去吩咐厨房准备些干粮给你带上。他拍了拍厉云锡的肩膀，保重。

韩父一离开，前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韩锦书上前一步，压低声音：是真的吗？北方战事？

厉云锡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同时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这是我留给你的。若我...一时回不来，你可以看看。

韩锦书接过信，指尖与他相触，感受到他悄悄在她手心划了一个圈——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代表一切按计划。

我明白了。她故意提高声调，让可能偷听的人听见，祝你早日凯旋。

厉云锡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保重。

当天下午，韩锦书站在韩府最高的阁楼上，用望远镜看着一队士兵列队离开上海。厉云锡骑在队伍最前方的黑马上，挺拔如松，直到变成远处的一个小黑点，最终消失在尘土飞扬的道路尽头。

回到房间，她锁好门，拆开厉云锡留下的信。信中只有一首简短的诗：

青鸟不传云外信，

丁香空结雨中愁。

暂别非为薄情故，

守得云开见月明。

韩锦书反复读了几遍，突然注意到信纸对着阳光时，某些字的笔画略粗。她赶紧拿来铅笔，轻轻在纸上涂画，隐藏的信息渐渐显现：

假出征真布局，山本未除危机在。阅后即焚。每周三让小桃去教堂找赵诚取信。钥匙在茉莉花盆下。

她立刻烧掉信纸，检查了窗台上的茉莉花盆，果然在泥土下找到一把黄铜小钥匙。这是他们之前约定的紧急联络方式——钥匙能打开法租界一个特定邮箱，用于交换情报。

就这样，韩锦书开始了她的秘密工作。表面上，她是个被未婚夫抛下的闺阁小姐，整日闭门不出；实际上，她通过小桃与赵诚保持联系，接收厉云锡的指示，并利用自己的社交身份收集情报。

每周三，小桃都会去教堂做礼拜，实则与赵诚接头。回来后，她会带回加密的信件，韩锦书则用事先约定好的解码方式阅读内容。

第一个月相对平静。厉云锡在信中说，他假意北上实则暗中调查在上海的残余势力。韩锦书则继续参加各种社交活动，暗中留意与日本人有往来的可疑人物。

十一月中旬的一个茶会上，韩锦书偶然听到两位太太谈论山本商社最近的活动。

...听说山本先生回来了，虽然低调了许多...

...是啊，我丈夫说他们商社最近进出货频繁，半夜都有卡车...

韩锦书假装不经意地加入谈话：山本先生不是前段时间离开上海了吗？

嘘...其中一位太太压低声音，听说得罪了什么人，暂时避避风头。不过现在又回来了，还换了一批新助手。

当天晚上，韩锦书将这些情报加密后，让小桃送去了秘密邮箱。

三天后，厉云锡回信：山本确已潜回，正策划大动作。设法查清其落脚点及计划。注意安全。

韩锦书思索良久，决定冒险一试。山本商社下周将举办一场慈善晚宴，名义上是为华北饥荒募捐。作为上海滩有名的闺秀，她自然在受邀之列。

晚宴当晚，韩锦书选了一件墨绿色旗袍，发髻挽得简单利落，还特意戴上了厉云锡送她的那枚翡翠发簪——发簪中空，可以藏小纸条。

韩父近来对她管束放松了许多，只派了两个护卫随行。山本商社的宴会厅金碧辉煌，到场的多是上海滩的富商名流。韩锦书很快在人群中发现了山本——他比上次见面消瘦了许多，但眼神依然锐利如鹰。

韩小姐。山本主动迎上来，彬彬有礼地鞠躬，久疏问候，听闻厉少帅北上征战，您独自一人实在令人怜惜。

韩锦书强忍厌恶，微微颔首：山本先生客气了。华北饥民才真正需要怜惜，今晚的善举令人钦佩。

山本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应对：韩小姐果然心地善良。请随意，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侍者。

韩锦书在宴会厅转了一圈，与几位相熟的太太寒暄，同时暗中观察商社的布局。据厉云锡的情报，山本的办公室在二楼，那里可能藏有关键文件。

机会来得比她预想的快。宴会进行到一半，突然有人高喊停电了，整个大厅瞬间陷入黑暗。人群中响起惊叫和骚动。

韩锦书趁机溜出大厅，借着月光快速上楼。二楼走廊空无一人，她轻手轻脚地来到标着社长室的门前。门锁着，但她早有准备——从发髻中取出一根特制的发针，几下拨弄，锁应声而开。

山本的办公室宽敞整洁，月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给一切蒙上冷清的蓝色。韩锦书迅速检查桌面文件——大多是普通商务合同。她试着拉了拉抽屉，全都上锁了。

时间紧迫，她想起厉云锡教她的技巧，用发针逐一试探抽屉锁。第三个抽屉打开时，她看到一份标着二字的文件夹。

心跳如鼓，她快速翻阅文件。里面是一份军事地图，标注了上海周边的兵力部署，还有几张厉家军军官的照片。最让她震惊的是文件最后几页——详细记录了韩府和厉府的日常作息、护卫轮班时间，甚至还有她每日活动的记录！

果然在监视我们...韩锦书咬牙，继续翻找。突然，一张小纸条从文件中滑落，上面用日文写着几行字。她勉强认出几个汉字：明晚...军火库...突袭...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骚动，灯光突然亮了。韩锦书赶紧将文件归位，正要离开，却听到脚步声逼近。千钧一发之际，她闪身躲到厚重的窗帘后面。

门开了，山本和两个助手走了进来。

...确保万无一失。山本用日语说道，明晚的行动必须成功，那是厉家军防备最弱的时候。

社长，那个中国女人可靠吗？一个助手问。

山本冷笑：林氏？她恨透了韩家和厉家，会是个好诱饵。不过事成之后...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韩锦书屏住呼吸，生怕发出一丝声响。幸好，三人只是来取了些东西就离开了。确认安全后，她迅速溜出办公室，从后楼梯下楼，混入人群中。

回到韩府已是深夜，韩锦书顾不上休息，立刻将所见所闻写成密信，让小桃第二天一早送去紧急联络点。

第二天午后，小桃带回厉云锡的回信：情报极重要，已调整布防。你处境危险，暂停一切行动。山本疑有内应，勿轻信府中人。

韩锦书烧掉信纸，思索着的可能。府中除了被捕的二姨太，还有谁可能为山本效力？她突然想起那天在书房外听到的对话——林氏说东西已经准备好了，难道她在府中还安插了其他眼线？

接下来的几天，韩锦书格外留意府中下人的动向。她注意到新来的园丁阿福经常在父亲书房附近徘徊，还时不时与厨房的李妈交头接耳。更奇怪的是，小桃告诉她，最近常有陌生人在韩府后门出现，问些奇怪的问题。

十二月初的一个早晨，韩锦书正在书房看书，韩父怒气冲冲地推门而入，手里捏着一封信。

锦书，这是怎么回事？他将信拍在桌上，厉大帅来信，暗示我们韩家与日本人勾结，要重新考虑婚约！

韩锦书惊得站起来：这不可能！谁造的谣？

你自己看！韩父气得胡子都在发抖。

信是厉大帅亲笔所写，措辞客气但意思明确——有可靠情报显示韩家与日本特务仍有联系，为安全起见，建议暂缓两家联姻。

父亲，这明显是挑拨离间！韩锦书急道，自从二姨太被捕后，我们府上哪还有人敢与日本人来往？

韩父沉着脸：我也觉得蹊跷。但厉大帅不是轻信之人，必是有人提供了确凿证据。

韩锦书突然想到山本办公室里的那份文件——上面详细记录了她的日常活动。如果有人伪造了韩府与日本人联络的证据...

父亲，我怀疑这是山本的阴谋。他故意离间我们和厉家，好趁虚而入。

韩父沉思片刻：你说得有道理。但眼下厉家显然已经起疑，我们得想办法自证清白。

当天下午，韩锦书收到厉云锡的密信：父亲收到匿名信，疑你府通敌。我已解释但难消其虑。计划三日后收网擒山本，届时真相大白。务必小心。

韩锦书烧掉信后，思索再三，决定冒险去一趟秘密联络点，留下更详细的情报。她借口要去书店，带上小桃和两名护卫出了门。

书店位于法租界一条僻静的小街。韩锦书让护卫在门口等候，自己带着小桃进去选书。趁人不备，她溜进后间，用钥匙打开那个特定邮箱，放入自己写的情报。

正当她准备离开时，书店老板——一个慈祥的老先生——悄悄塞给她一张纸条：小心，有人跟踪你。

韩锦书心头一紧，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前店，选了几本书后离开。回程路上，她敏锐地注意到确实有两个人一直远远跟着她的马车。

小桃，回去后别对任何人提起我们去过书店。她低声吩咐，有人监视我们。

小桃紧张地点头：是，小姐。

回到韩府，韩锦书刚换好家常衣服，管家就来通报：小姐，老爷请您立刻去书房，有要事相商。

书房里，韩父脸色铁青地站在窗前，桌上摊着几张照片。韩锦书走近一看，顿时血液凝固——照片上赫然是她今天在书店后间的身影！

锦书，解释一下。韩父声音冰冷，你去那家书店做什么？为什么鬼鬼祟祟去后间？

父亲，我...韩锦书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解释而不牵连厉云锡。

还有这个。韩父又扔出一封信，有人举报你一直在秘密传递情报。我开始还不信，没想到...

不是您想的那样！韩锦书急道，我确实在传递情报，但是为了对付山本！云锡他...

够了！韩父怒喝，我早该想到，自从厉云锡离开后，你就行为反常。原来一直在暗中活动！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

韩锦书从未见过父亲如此震怒，但她不能退缩：父亲，山本计划明晚袭击厉家军军火库，我必须警告他们！

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我在山本办公室看到了文件...

韩父脸色煞白，你竟敢潜入敌人巢穴？不要命了！

父亲，现在不是责备的时候！韩锦书抓住父亲的手，山本要挑拨我们和厉家，然后趁乱夺取军火。如果让他得逞，上海就危险了！

韩父沉默良久，最终长叹一声：回你房间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一步。这事我会处理。

父亲！

这是为你好！韩父提高声音，来人，送小姐回房，派人在门外守着！

韩锦书被软禁了。两个健壮的婆子守在门外，窗户下也有园丁来回巡视。小桃被调走，换成一个陌生的老嬷嬷来伺候她。

夜幕降临，韩锦书如困兽般在房间里踱步。明天就是山本行动的日子，也是厉云锡计划收网的时候。如果消息传不出去，整个计划可能功亏一篑！

她看了看窗外，月光被云层遮住，院子里一片漆黑。突然，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厉云锡教过她如何制造混乱脱身。

韩锦书从梳妆台暗格取出手枪，深吸一口气，对准天花板开了一枪。

震耳欲聋的枪声在夜里格外刺耳。门外的婆子尖叫起来，整个韩府瞬间乱成一团。

有刺客！

保护老爷！

声音是从小姐房间传来的！

混乱中，韩锦书推开窗户，利用厉云锡教她的技巧，顺着排水管爬了下去。落地时不小心扭伤了脚踝，但她顾不上疼痛，一瘸一拐地向后门跑去。

后门果然无人把守——所有人都被枪声引去前院了。韩锦书咬牙推开小门，融入了夜色中。

她必须找到厉云锡，警告他计划可能已经泄露。山本不是傻子，他一定也做好了应对埋伏的准备。

夜色如墨，韩锦书拖着受伤的脚踝，向记忆中厉家军的驻地奔去。每跑一步，脚踝都传来钻心的疼痛，但她不敢停下。

转过一个街角，突然，两个黑影从暗处闪出，拦住了她的去路。

韩小姐，这么晚了，要去哪儿啊？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韩锦书浑身冰凉——是山本的随从！他们早就料到她会逃出来报信！

走开！她掏出手枪对准他们。

那两人冷笑一声，其中一人突然吹了声口哨。更多的黑影从四周涌出，将她团团围住。

韩锦书知道无法硬闯，突然转身向反方向跑去。身后传来追赶的脚步声和日语咒骂。她拐进一条小巷，却发现是条死胡同。

追兵越来越近。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突然从旁边的矮墙后伸出，将她猛地拉了过去！

韩锦书刚要挣扎，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别出声，是我。

月光下，赵诚的脸映入眼帘。

赵副官！你怎么...

少帅料到您可能有危险，派我一直守在韩府附近。赵诚低声道，跟我来，有安全通道。

韩锦书几乎要哭出来：我必须见云锡！山本知道你们的计划，他准备了反埋伏！

赵诚脸色一变：果然如此。少帅也怀疑有内鬼。快，我带您去见他！

两人在迷宫般的小巷中穿行，最终来到一栋不起眼的小楼前。赵诚敲了三下门，停顿，再敲两下。门开了，厉云锡就站在那里，一身戎装，腰间别着手枪。

看到韩锦书，他眼中闪过震惊和心疼：锦书！你的脚...

韩锦书顾不上脚伤，扑进他怀里：计划泄露了！山本知道你们设了埋伏！

厉云锡紧紧抱住她，声音低沉而坚定：别怕，我也料到了。所以...我准备了两套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