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坞县的秋意,终究是浓得化不开了。
县委大院那棵老梧桐,最后几片顽强的叶子也终于在接连的冷风中飘零,只剩下遒劲的枝干,如铁画银钩般直指灰蒙蒙的天空。
这景象,恰似叶辰此刻的心境——央视报道带来的喧嚣与光环已然褪去,露出了改革深水区坚硬而真实的河床。
表面看来,一切如常。
政务大厅依旧熙攘,环保整治的点位仍在施工,干部们见面依旧客气地打着招呼。
但叶辰走在院子里,却能清晰地感知到那股无形的、却又无处不在的阻力。
审批文件在某个环节滞留的时间变长了,一些原本爽快应承的部门负责人开始强调“客观困难”,就连秘书小张送文件时,眼神里也偶尔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周一清晨,叶辰刚在办公桌前坐定,刘国栋便几乎是踩着点匆匆进来,眉头紧锁。
“叶县长,光伏项目那边,彻底黄了。”刘国栋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愤懑,“投资方正式来函,以‘营商环境存在不确定性’为由,单方面终止了合作意向。”
叶辰放下手中的笔,脸色平静:“上次不是说只是暂停吗?怎么突然就终止了?”
“说是看了央视的报道,担心我们政策多变。”刘国栋凑近一步,声音更低,“但我托人打听了,根本原因是罗书记那边的人暗示他们,这个项目在您手上‘通不过’,让他们别白费力气了。投资方觉得无利可图,干脆撤了。”
叶辰沉默片刻,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这个结果,他并非完全没有预料。
罗建明在连坞经营多年,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绝非虚设。
之前借助央视报道的声势和省督导组的到来,对方暂时收敛了锋芒,如今风头过去,反扑是必然的。
“既然他们心意已决,我们也不必强求。”叶辰的语气听不出太多波澜。
“绿色发展是条宽广大道,不是只有光伏这一座独木桥。刘县长,你把精力转过来,继续摸排我们本地的绿色产业潜力,尤其是那些有特色、有基础的中小企业,看看能不能培育出新的增长点。”
刘国栋点头应下,刚想再说些什么,王梓涵和陆亦可几乎前后脚走了进来,两人的脸色也都算不上轻松。
“叶县长,”王梓涵语气带着忧虑,“最近干部队伍里有些议论不太对劲。有人说您之前是借央视的东风炒作个人政绩,现在风头过了,连坞也该‘回归正常’了,意思是……回到以前那种按部就班、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状态。”
叶辰闻言,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正常’?如果所谓的‘正常’就是敷衍塞责、就是漠视群众呼声,那这种‘正常’,我们宁可不要!”
“问题恐怕还不止是思想动摇。”陆亦可接过话,神色严峻,
“纪委收到一些反映,个别部门在执行您部署的改革措施时,阳奉阴违。表面上积极响应,暗地里却设置障碍。”
“尤其是在环保执法和窗口服务标准化这些触动利益较深的领域,阻力明显增大了。有的企业甚至得到暗示,‘风头紧了查一查,风头过了照旧干’。”
一连串的消息,让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重了几分。
刘国栋、王梓涵、陆亦可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叶辰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
叶辰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那棵光秃秃的梧桐树。
繁华落尽,方显风骨。
改革之路,何尝不是如此?
顺境时高歌猛进固然可喜,逆境中能否坚守前行,才是真正的考验。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三位得力助手,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些情况,都在预料之中。改革进入深水区,触碰的都是核心利益,阻力不大反而不正常。越是这样,我们越要保持定力。”
他清晰地下达指令:“国栋,你按计划推进新项目摸排,记住,质量和可持续性是第一位,宁缺毋滥。”
“梓涵,你牵头加强干部队伍的思想动态分析,该谈话谈话,该鼓励鼓励,稳定军心是关键。”
“亦可,你那边要加大监督执纪的力度,对于阳奉阴违、推诿扯皮甚至设置障碍的,发现一起,查处一起,绝不姑息!我们要让所有人看到,县委县政府推进改革的决心,不会因为任何阻力而改变!”
三人领命而去后,叶辰独自留在办公室。窗外天色阴沉,仿佛一场冬雪将至。
他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不是身体的,而是心力的消耗。
独自一人面对盘根错节的旧有格局,这种孤独感,有时比明刀明枪的对抗更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林筱筱发来的消息。
“叶县长,台里综合评估后,已正式将连坞改革列为长期跟踪报道题材,我会持续关注。另外,我父亲看了成片和后续素材,几次问起你,说你好久没来家里吃饭了,问你这几天方不方便过来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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