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曼是踩着入冬以来最烈的北风来的。风像带着刀,刮在脸上生疼,她却穿得极惹眼:一身墨绿旗袍裹着身子,外面罩件黑缎斗篷,边缘滚着毛茸茸的白狐毛,斗篷上绣的金线牡丹在冷光里闪着亮。最扎眼的是她隆起的肚子,衬得那身华贵里,竟透出几分说不出的张扬。
她会来,不是偶然。自得知谢兰?要搬回娘家,陈一曼夜里都能笑醒,可转念又怕——女人心软,保不齐哪日陈先如几句软话,就把谢兰?哄回去了。她绝不能让眼看要到手的好日子泡汤,于是趁陈先如和管家不在,挺着肚子拽上小红,顶着烈风就来了。
掀帘进屋时,陈一曼随手把斗篷甩给身后的小红,指尖还沾着狐毛的暖意,嘴角却噙着抹凉笑:“今日来,一是探望姐姐,二是有几句掏心窝的话要说。”说罢,她眼尾扫过一旁的恋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倨傲:“屋里人多了,说话不自在。”
恋儿与小红一前一后退出去,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住。灰白的墙、冷寂的光,衬得陈一曼腕上的金镯愈发晃眼——她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下,脊背挺得笔直,眼角余光掠过谢兰?苍白的脸,语气里的傲慢几乎要漫出来:“都是女人,我就不绕弯子了。”
她缓缓转着腕上的金镯,金镯与指尖戒指碰出细碎的“叮”声,“姐姐如今这样,我瞧着也心疼。男人的心最是凉薄,不喜欢了,连眼神都能剜人。孩子没了……这疼,怕是要跟着姐姐一辈子。”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先如说你要回娘家,这才是聪明!这般无情的男人,不要也罢。”
谢兰?没接话,目光落在窗台上的百合上。花瓣上的水珠顺着纹路往下滑,悬在瓣尖晃了晃,终究还是滴在窗台上,像一滴无声的泪。
陈一曼话没停:“姐姐是读书人,该懂‘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今孩子没了,往后能不能再有……谁也说不准。真要是不能生了,这陈家的日子,姐姐还能坐得稳?我不是咒你,只是把实话说透。”
她往前倾了倾身,声音压得低了些,“听我一句劝,走了就别回头——回来了也是三个人的煎熬,就像挤在一口破锅里熬粥,火大了,粥糊了,谁身上都沾着焦味,说不准先如还会对姐姐做出什么更寒心的事。”
“有话就直说,不必绕弯。”谢兰?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风,嘴角却扯出一抹比哭还涩的笑。
陈一曼像是松了口气,长叹了一声,眼底闪着笃定的光:“我这都是为姐姐好。我也是没办法,总不能让我的孩子一出生,就被人指着骂‘姨太生的’。事到如今,姐姐不如……跟他离了吧。”
谢兰?的指尖在被单上轻轻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松开。
陈一曼把话挑明,她却半点不惊,也不恼。自打从陈一曼进门的那日起,那些日日夜夜攒下的失望,早为如今埋下了伏笔,只不过没人先“捅破”这层纸。
她只淡淡笑了笑,眼角却蒙着层雾。那雾不是哭,是终于不用再自己骗自己的松弛——原来不是她一个人觉得“撑不下去”,原来那句藏在心里、不敢面对的“早晚要散”,真的被人说出来了。
“我从未想过跟你抢他。从你进门那日开始,我已把你当成亲人,总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人心皆是肉长,终会彼此真诚相待。哪料,人与时间赛跑,总会输给时间;人性与人性比量,只换来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这就是你我不同。”陈一曼嗤笑一声,手不自觉抚上肚子,带着炫耀的意味,“我从不高看人性,在我的世界里,没有期盼,没有等待,更没有失败,对姐姐自然未有过任何的向往。但我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只能说你我生不逢时。若你不是少奶奶,我也不是二姨太,或许……”
话头断在半空,沉默立刻漫开。窗外的北风裹着干冷的劲,“呜呜”刮过窗棂,屋里空气都跟着缩了缩。
谢兰?忽然问,目光仍没离开那盆花:“他知道你来?”
“这等小事不必告诉他。”陈一曼抬了抬下巴。
“这么冷的天你特意跑了一趟,真是……苦了你了!”谢兰?嘲讽的笑了笑。
“即使下刀子我也要来。”陈一曼的语气斩钉截铁。
“即然你们是天作之合,你该很爱他吧?”谢兰?又问,声音平得没起伏。
“自然!”陈一曼扬高了声音,带着被质疑的恼怒,“不然我怎会听那和尚的话,丢下爹,从扬州跑到这破地方?为了他,我什么都不在乎——哪怕他是……”她猛地顿住,像是咬到了舌头,却又梗着脖子说了下去,“哪怕世人说什么,我都认!姐姐能吗?”她死死盯着谢兰?,眼里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
谢兰?终于转过头,目光平静得像深潭,半点波澜都没有,稳稳的落在陈一曼的脸上:“这不是爱,是把他往火坑里推。你若真疼他,就该拽他回头,而不是看着他背着骂名,毁了祖宗脸面,连命都可能搭进去。你这是害他,也是害你肚子里的孩子——让他一出生就被人戳脊梁骂,说他爹走得是歪路,这才是一辈子甩不掉的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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