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的指尖在冰冷的宫墙砖缝上划过,指腹碾过经年累月积下的灰垢,仿佛能触到这皇城根下盘根错节的血脉。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正从天际缓缓盖下来,将太和殿前的铜鹤影子拉得老长,末端恰好落在他玄色劲装的靴尖前。
“三更天的梆子响第三声时,西华门的换班禁卫会有半柱香的空缺。”腰间的密信被体温焐得温热,字迹是游侠惯用的狂草,“那队人喝的酒里掺了东西,倒下前足够你换三次腰牌。”
风卷着落叶擦过回廊,沈醉往阴影里缩了缩。檐角的灯笼晃了晃,将他的影子投在朱红廊柱上,像一截突然断裂的枯枝。巡逻禁卫的甲叶声从远处传来,伴随着几句含混的笑骂,他数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右手悄悄按在腰间的短刀上——那刀鞘是用玄铁混着阴沉木做的,沉得像块石头,却能完美隔绝铁器特有的寒气。
“张校尉今儿个倒是勤勉。”一个粗哑的声音在十步外响起,沈醉听见自己喉间发出的回应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那是他模仿了三天的禁卫头领嗓音。三天前他在护城河底摸到一具浮尸,那尸体穿着校尉的服饰,咽喉处有个细如针尖的血洞,死得悄无声息,倒成了他最好的伪装。
禁卫们嘻嘻哈哈地走远了,沈醉盯着他们消失在拐角的背影,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北境的雪夜里,也见过类似的场景。那时他披着敌军的盔甲混进大营,看着那些即将赴死的士兵围着篝火赌钱,靴底沾着的血渍在雪地上拖出蜿蜒的红线,像极了此刻宫墙上蔓延的爬山虎枯藤。
西华门的铜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沈醉摸出那枚刻着“玄”字的腰牌,在门吏眼前晃了晃。门吏打了个哈欠,眼角的眵目糊粘成一片,他注意到对方腰间的酒葫芦还在微微晃动,游侠说的果然没错——那里面装的不是寻常烈酒,而是掺了西域曼陀罗的玩意儿,喝下去只会让人睡得更沉,连梦都不会做。
“今儿轮值的是哪队?”沈醉故意让声音带着酒气,门吏含糊地应着,手指在名册上胡乱划了个勾。烛火在对方布满皱纹的脸上跳动,沈醉忽然看见他耳后有块月牙形的疤痕,像极了当年在市井里教他开锁的老乞丐。那老乞丐最后死在一场大火里,据说被烧得面目全非,只从焦黑的尸骸里找出半枚生锈的铜钱。
推开沉重的城门时,门轴发出“吱呀”的呻吟,像是不堪重负的老者在叹息。沈醉闪身进去的瞬间,听见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该是那门吏终于撑不住倒了。他没有回头,左手在门内侧摸索着,找到那道暗格时指尖微微发颤,里面藏着的不是预想中的兵器,而是半块吃剩的桂花糕,上面还留着齿痕,大概是哪个小吏偷藏的点心。
这世间的事总这样,你以为藏着刀光剑影的地方,偏生藏着烟火气;你以为该有温情的角落,却往往埋着穿心的利刃。沈醉将桂花糕塞进怀里,糕点的碎屑落在衣襟上,混着他从护城河底带上来的淤泥,倒有种奇异的香气。
穿过第一道门,迎面是片栽满玉兰的庭院。月光透过光秃秃的枝桠洒下来,在青石板上织出破碎的网。沈醉踩着那些光斑往前走,忽然停在一株最粗的玉兰树下——树干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安”字,刻痕里积着经年的尘土,却还能看出是孩童的笔迹。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在故乡的桃树上刻过母亲的名字,后来那树被雷劈了,焦黑的断茬像只伸向天空的手。
“谁在那儿?”
一声厉喝划破寂静,沈醉瞬间矮身躲到树后,短刀已经出鞘半寸。两个提着灯笼的内侍匆匆走过,灯笼穗子上的金铃叮当作响,其中一个尖着嗓子抱怨:“这鬼天气,连个虫鸣都没有,倒像是要出什么事。”另一个嗤笑一声:“能出什么事?宫里的天,不就悬在那几位的指尖上么?”
脚步声渐渐远去,沈醉摸着玉兰树粗糙的树皮,忽然觉得这皇城像个巨大的囚笼。那些高不可攀的宫墙,雕梁画栋的宫殿,说到底不过是用金砖玉瓦垒起来的牢笼,困住了里面的人,也困住了外面想进来的人。他想起老皇帝,那个据说已经卧床三月的老头,此刻是不是也像这玉兰树一样,看似枝繁叶茂,根却早已烂透了?
转过月亮门,就到了通往内宫的第二道关卡。这里的守卫明显严密了许多,廊下的灯笼也亮得晃眼,沈醉看见每个禁卫的甲胄都擦得锃亮,腰间的长刀出鞘三寸,刀刃在月光下泛着慑人的寒光。
他放慢脚步,让自己的步伐与巡逻的节奏保持一致,眼角的余光瞥见墙根下缩着个黑影。那影子很小,像只受惊的猫,沈醉忽然想起少女临行前塞给他的纸条,上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躲在墙角比了个手势——那是他们约定的暗号,意味着此处有自己人。
“站住!”一个铁塔似的禁卫拦住他,对方的头盔压得很低,只能看见紧抿的嘴唇,“腰牌。”
沈醉将腰牌递过去,指尖故意在对方的手背上擦过。那皮肤粗糙得像砂纸,却在接触的瞬间微微一颤,他立刻认出那是游侠安排的暗线——三年前在南疆雨林里,这人替他挡过一箭,箭簇擦着手背过去,留下三道并排的疤痕,此刻正藏在甲胄的缝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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