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站在青云殿丹陛之下,仰头望着那尊悬于梁上的青铜古钟。钟体斑驳如老龟背甲,却在烛火里泛着冷冽的光,仿佛一口蓄满了千年霜雪的古井。掌门玄机子端坐于玉座之上,灰白长眉垂至肩头,明明是俯视的姿态,却让人觉得那双半眯的眸子正穿透地砖,窥见地心深处的暗流。
“沈小友可知,为何老夫要将你引至此处?”苍老的声音在空旷大殿里荡开,撞上梁柱又折回来,竟像是有无数个玄机子在同时发问。
沈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那枚被体温焐热的墨玉,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笑非笑:“或许是想看看,一个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骨头缝里有没有藏着仙风道骨?”
他话音刚落,西侧廊柱后突然传来一声嗤笑。那声音清脆如碎玉,带着少女特有的娇俏,却又藏着几分不加掩饰的轻蔑。沈醉眼角余光扫去,只见一个穿月白道袍的少女正抱臂而立,青丝用一根木簪松松挽着,眉眼间满是桀骜——正是方才引路时对他诸多冷嘲热讽的清瑶仙子。
“放肆!”玄机子未曾睁眼,可那两个字却像两记重锤砸在地上,震得殿内烛火齐齐矮了三分。清瑶脸色一白,慌忙垂首:“弟子失仪。”
“无妨。”玄机子缓缓抬手,枯瘦的手指在扶手上轻叩,“沈小友既如此说,想必是做好了应考的准备。”他顿了顿,目光终于落在沈醉身上,那眼神浑浊却又锐利,仿佛能将人从皮囊到魂魄都剖开来细看,“我青云门立派千年,从不问来者过往,只看三样东西——心、性、命。”
沈醉挑眉:“愿闻其详。”
“心者,是否存赤子之诚;性者,能否守灵台清明;命者……”玄机子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在说什么极隐秘的事,“能否担得起逆天改命的代价。”
话音未落,沈醉脚下的青石板突然发出“咔嚓”一声轻响。他低头看去,只见地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裂开蛛网般的纹路,缕缕黑气从缝隙里钻出来,缠上他的脚踝,带着蚀骨的寒意。
“第一关,问心。”玄机子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沈小友,且看看你心底最不愿面对的是什么。”
黑气瞬间暴涨,如潮水般将沈醉吞没。
再次睁眼时,沈醉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熟悉的长街上。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发亮,两侧酒旗在暮色里摇摇欲坠,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烧酒和血腥气混合的怪味——这是他十五岁那年待过的断魂街,京城最肮脏混乱的角落。
街角阴影里,一个穿破烂棉袄的少年正蜷缩着,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比他还小的女孩。那女孩脸色蜡黄,呼吸微弱,嘴角还挂着一丝黑血。少年抬起头,露出一张与沈醉极为相似的脸,只是那双眼睛里满是绝望和恐惧。
“阿姐……阿姐你醒醒……”少年的声音嘶哑破碎,“我已经把药买来了,你看,是最好的金疮药……”他颤抖着去掰女孩的眼睛,却发现那双曾经总是含笑的眸子,此刻空洞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沈醉站在原地,指尖冰凉。他认得这个场景,这是他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他的亲姐姐沈清,就是在这条街上,为了护他躲开追杀,被奸臣魏严的爪牙活活打死。而他,只能抱着姐姐逐渐冰冷的身体,在滂沱大雨里哭到几乎窒息。
“你救不了她的。”一个阴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沈醉猛地回头,只见魏严穿着绯红官袍,手摇折扇,正站在不远处的酒楼台阶上,脸上挂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容,“当年救不了,现在……照样救不了。”
少年时期的沈醉猛地抬头,眼里迸发出疯狂的恨意,抓起地上的半截砖头就朝魏严冲去:“我杀了你!”
可他还没跑出两步,就被几个凶神恶煞的护卫按在地上。魏严缓步走过来,用扇骨挑起少年的下巴,语气轻描淡写:“真是条好狗,可惜啊,护不住想护的人,算什么本事?”
“住手!”沈醉低吼一声,体内真气瞬间暴涨,长剑“噌”地出鞘,直刺魏严后心。
然而长剑穿过魏严身体的瞬间,对方却像水汽般消散了。与此同时,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长街化作皇宫的金銮殿,魏严穿着蟒袍坐在龙椅上,而他的父母、师长、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都被铁链锁着跪在殿下,浑身是血。
“沈醉啊沈醉,”魏严把玩着手里的玉玺,笑得越发得意,“你看看这些人,都是因你而死。你以为自己是救世的英雄?其实你才是灾星,走到哪里,哪里就血流成河。”
“你胡说!”沈醉挥剑斩断锁链,可那些锁链刚断开又立刻复原,反而勒得更紧,“我杀了你这个奸贼!”
“杀了我?”魏严从龙椅上站起来,身形渐渐变得高大,最后化作一团笼罩整个大殿的黑雾,“你敢吗?杀了我,这些人就能活过来吗?你问问他们,愿意用你的命换他们的活路吗?”
黑雾里传来无数哀嚎,像是他的亲人在哭,又像是他的兄弟在骂。沈醉的剑开始颤抖,那些声音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耳朵,缠上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