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踏着晨露离开冷宫时,衣角还沾着阶前青苔的湿冷。那失宠妃子枯槁的手指攥着他衣袖时的力度,比昨夜冷宫的寒风更刺骨——她将半枚锈蚀的虎符塞给他,说这是当年镇国将军蒙冤前,托人偷偷送进后宫的信物,“奸臣王显手里有另一半,合二为一,方能调动京畿卫戍。”
他将虎符藏进靴筒夹层,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时,忽然想起那妃子浑浊眼中闪过的光。那光不是希冀,是燃尽一切后的死寂,像寒潭底最后一点碎冰,明知捞不起,偏要让人记着刺骨的冷。
“证据?这宫墙里最不缺的就是证据,最不值钱的也是证据。”
卖花的老太监蹲在宫道旁整理沾露的芍药,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沈醉递过去一小块碎银,看他佝偻着背将银角子塞进袖中,指缝里还残留着昨夜烧过的纸钱灰。
“王大人的案牍比御书房的龙椅还干净。”老太监用沾着泥水的指甲敲了敲花担,“前年有个御史想参他贪墨河工款,转天就被发现在自家书房‘上吊’了,舌头伸得老长,据说手里还攥着账本呢——可谁瞧见了?内务府的人收尸时,连指甲缝都刮得干干净净。”
沈醉望着远处太和殿的金顶,晨光正顺着琉璃瓦流淌,像极了融化的金水。这皇城的每一块砖缝里都埋着秘密,可撬开砖缝的人,往往先成了砖下的泥。
他需要的不是王显贪墨的账册,也不是构陷忠良的证词——这些东西,在“奸臣当道”的铁律面前,不过是废纸。他要的是能一击致命的东西,是能让满朝文武哪怕装样子,也得喊一声“清君侧”的铁证。
“听说王大人的书房比陛下的御书房还严实。”老太监忽然压低声音,往花丛里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前年冬天下雪,有只野猫溜进去偷食,转天就冻成了冰坨子挂在门楣上,毛都被剔得干干净净,像块腌好的腊肉。”
沈醉没再追问。他转身走向内务府的方向,青石板路上的水洼映出他一身不起眼的灰衣——这是他用半块玉佩从一个病退的杂役那里换来的衣裳,浆洗得发硬的布料蹭着脖颈,倒比玄铁铠甲更让人警醒。
内务府的库房像座迷宫,发霉的账本堆到房梁,蛛网在窗棂上结了一层又一层。沈醉指尖拂过积灰的账册封面,“河工”“军饷”“盐引”几个字被虫蛀得残缺不全。他要找的是十年前镇国将军被抄家时的卷宗,按例该存在丙字号库,可这里只有一堆被耗子啃得只剩纸屑的空函。
“找什么呢?”
一个尖细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沈醉反手将账册按回原处,转身时已换上一脸木讷。来人身着监工太监的服饰,三角眼眯成一条缝,手里的鞭子在掌心抽得啪响。
“回……回公公,小的找前年的冬衣账。”他刻意让声音带着怯意,袖口下的指骨却已捏得发白。
太监嗤笑一声,抬脚踹在旁边的木箱上,发霉的棉絮簌簌落下:“冬衣账?王大人早让人烧了!去年冻死的杂役太多,账面上填不平,不烧留着给御史当把柄?”他忽然凑近,一股劣质熏香混着酒气扑面而来,“小子面生得很,哪个房的?”
“回公公,小的是……”沈醉正欲编造个去处,忽然瞥见太监腰间的腰牌——李全,司礼监随堂太监,正是昨夜冷宫妃子提过的,王显的心腹之一。
“忘了?”李全的鞭子忽然抬起,眼看就要落在沈醉脸上。沈醉顺势矮身去捡地上的账册,鞭子擦着他的头皮抽在身后的木架上,哗啦啦砸下一堆旧物。
“公公饶命!小的是浣衣局新来的,头回进库房,记混了地方!”他故意让额头磕在木箱角上,渗出的血珠顺着眉骨滑落,看着愈发狼狈。
李全啐了口,骂骂咧咧地走了:“滚远点,别在这儿碍眼!”
沈醉等脚步声远了,才缓缓直起身。指尖沾着额角的血,在掌心碾成暗红的泥。他望着李全消失的方向,那太监的靴底沾着新鲜的朱砂——御书房的地砖缝隙里,填的正是这种掺了金粉的朱砂。
看来,想避开王显的耳目找到证据,比在刀尖上摘花还难。
他离开内务府时,日头已过正午。宫道上往来的宫人都行色匆匆,听说王显今日要在府中宴请几位藩王,连御膳房的厨子都被调去了大半。
“沈公子?”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沈醉转身,见是冷宫附近扫地的小宫女,手里攥着个油纸包,脸涨得通红。
“是……是芸妃娘娘让奴婢交您的。”她将纸包塞过来,飞快地瞟了眼四周,“娘娘说,这是当年镇国将军的亲兵画的舆图,标了王显私藏兵器的仓库。她说……您要是找不到证据,就别白费力气了,那仓库的钥匙,在当今太子手里。”
沈醉捏紧纸包,油纸下的舆图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太子?那个才十二岁,据说终日沉迷斗蛐蛐的傀儡皇子?
小宫女说完就要跑,却被他一把拉住手腕。女孩吓得浑身发抖,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公……公子饶命,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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