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的靴底碾过冷宫阶前的碎瓦,发出细若蚊蚋的轻响。方才那盆泼在墙角的残羹冷炙还冒着馊气,混着廊下霉烂的木味,在这方被遗忘的角落里发酵成令人作呕的腐朽。他望着眼前垂首抚着褪色凤钗的女子,玄色衣袍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像一块浸在寒潭里的玄铁。
“娘娘可知,您口中的‘李大人’,上个月刚纳了第七房妾室?”沈醉的声音没什么温度,指尖却在袖中捻碎了一片从御花园带来的、沾着金粉的花瓣。那金粉是东宫仪仗的专用纹饰,此刻正顺着他的指缝簌簌坠落,像极了某些人碎落的野心。
陈氏猛地抬头,鬓边的银钗因动作剧烈而歪斜,露出颈间一道浅淡的勒痕——那是去年被废时,太监用弓弦勒出的印记。她眼底的怯懦忽然被某种滚烫的东西烧得粉碎,枯槁的手指死死攥住沈醉的衣袖,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他敢!李嵩那个奸贼!当年若不是他伪造书信,污蔑先太子通敌叛国,我儿怎会被赐死,我怎会沦落到这步田地!”
沈醉不动声色地抽回衣袖,看着上面留下的五道血痕,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城门口看到的景象:李嵩的轿子碾过一个卖花女的手,轿夫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倒是轿帘缝隙里漏出的骰子声,清脆得像敲在骨头上。
“先太子的太傅,姓苏名靖,对吗?”沈醉蹲下身,捡起陈氏掉在地上的凤钗。钗头的凤凰眼珠早已脱落,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正对着天边那轮被乌云啃噬的残月。“听说他在狱中咬断舌头发血书,最后却被说成是畏罪自尽。”
陈氏的哭声骤然拔高,又猛地捂住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冷宫的窗纸破了个洞,夜风灌进来卷起她鬓边的白发,倒像是有无数只苍白的手在拉扯。“苏太傅是忠良啊……他临死前托人带话给我,说李嵩的书房里藏着与北狄往来的密信,还有……还有先帝驾崩前的用药记录……”
“用药记录?”沈醉的眉峰挑了挑。他潜入皇宫三日,原是为了追查二十年前一桩灭门案的线索,却没料到会在这冷宫里撞破更大的罗网。就像当年在断魂崖底,本想挖株疗伤的灵药,却挖出了半具戴着龙纹玉带的枯骨。
“先帝驾崩前三个月,一直是李嵩举荐的太医问诊。”陈氏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去探望过一次,见先帝喝的药汤泛着黑沫,劝谏了两句,反被李嵩污蔑为‘妖后作祟’,当天就被打入了这里。”她忽然抓住沈醉的手腕,掌心冰凉如铁,“沈公子,你敢潜入冷宫,定非凡人。求你……求你救救大靖的江山,我愿折寿三十年,换那奸贼血债血偿!”
沈醉看着她眼中燃烧的火焰,忽然想起自己年少时,也曾对着师父的牌位立过类似的誓。那时他以为正义能当饭吃,以为手中的剑能斩尽天下不平,直到后来才明白,有些黑暗太浓稠,连淬了幽冥火的剑锋都会被熏染得锈迹斑斑。
“折寿就不必了。”他将凤钗塞回陈氏手中,指尖擦过钗身的刻痕,“我对江山没兴趣,但对奸贼的骨头,向来很有耐心。”他起身时,靴底又碾过一片枯叶,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娘娘可知李嵩今夜在哪处当值?”
“御书房!”陈氏脱口而出,随即又紧张地摇头,“不可!御书房外有‘千机卫’把手,那些人都是李嵩的心腹,个个练就了‘听风辨位’的功夫,别说人了,就是一只苍蝇飞过都能被射成筛子!”
沈醉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冷峭:“苍蝇?我可比苍蝇讨厌多了。”他转身走向冷宫深处的假山,那里有一道被藤蔓掩盖的密道,是方才他进来时发现的,“娘娘在此等候便是,若三日后我没回来,就当……从来没见过我。”
话音未落,人已隐入藤蔓的阴影里。陈氏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忽然发现那片被沈醉踩过的碎瓦堆里,竟躺着一枚成色极好的玉佩,上面刻着半个“醉”字——那是当年先太子赐给心腹暗卫的信物,她认得。
密道里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沈醉屏息前行,耳中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的回声,以及远处更夫敲过的三更梆子。他指尖扣着三枚淬了迷药的银针,那是从一个试图勒索他的小太监身上“借”来的,此刻针尾的倒钩在黑暗中闪着幽光,像极了某些人藏在笑脸上的獠牙。
行至密道尽头,他轻轻推开一块松动的青石板,露出的缝隙恰好对着御书房西侧的回廊。廊下挂着的宫灯忽明忽暗,照在巡逻侍卫的甲胄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沈醉数着他们换岗的间隔——一炷香的时间,足够他做很多事。
他像只夜猫般蹿出密道,身形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路过假山时,忽然瞥见角落里缩着个小太监,正抱着个食盒瑟瑟发抖。那太监约莫十三四岁,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见了沈醉,吓得手里的食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点心滚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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