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金钗录 第169章 素笺淡墨寄幽思。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意外巧合）。

寒夜深沉，万籁俱寂，唯有烛火在案前轻轻摇曳，将萧雨萱单薄的身影投在墙上，拉得老长。她独坐窗前，望着窗外那轮被薄云遮掩的残月，手中紧握着一支狼毫笔，面前铺开的宣纸仍是一片空白。

“已经三年了。”她轻叹一声，声音在空荡的屋内消散。

三年前，她还是权倾朝野的萧家大小姐，锦衣玉食，前呼后拥；三年后的今天，萧家已败，父亲流放边疆，兄长战死沙场，她则隐姓埋名，栖身在这江南小镇的一隅，过着与往日天差地别的生活。

她从抽屉深处取出一封泛黄的信笺，那是她逃离京城时，母亲偷偷塞给她的。信纸上，母亲的字迹依然清晰：“萱儿，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待到风波平息，娘等你回来。”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怎会不知，这场风波永远不会有平息之日。萧家倒台，不是寻常的宦海沉浮，而是皇帝亲自下旨查办的谋逆大案，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她能逃出生天，已是父亲用最后的人脉与金银换来的奇迹。

“娘，女儿不孝，连累您与爹爹受这等苦楚。”萧雨萱低声啜泣，肩头微微颤抖。

那日刑场之上，她混在人群中，眼睁睁看着萧家上下七十三口人一个个倒下，鲜血染红了刑台的青石板。母亲的最后一眼，是望向她藏身的方向，那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无尽的牵挂与不舍。

她擦干眼泪，重新提起笔。这笔，是父亲在她十岁生辰时送她的礼物，上等的紫狼毫，笔杆镶着白玉，曾是她最珍爱的物件之一。逃难时，她什么金银细软都没带，唯独这支笔，她贴身藏着，走过千山万水。

“亲爱的爹娘：”她终于落笔，墨迹在宣纸上晕开，如同她此刻的心绪。

“女儿在此一切安好，江南气候温润，不比京城干燥。近日春雨绵绵，院中桃花已开，粉嫩如霞，让我想起家中后园那几株娘亲最爱的碧桃。”

她停下笔，苦笑一声。这一切安好，是何等的谎言。初来此地时，她身无分文，只得典当了随身玉佩，才租下这间简陋小屋。昔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不得不学会生火做饭、缝补浆洗。手上那些新旧交织的伤痕，见证着她从云端跌入尘埃的艰辛。

“前日我去市集，见一老妇卖豆腐花，想起爹爹最爱此物，每每下朝回府，总要厨娘备上一碗。女儿也买了一碗，只是滋味终究不及家中十之一二。”

她记得小时候，总是奇怪为何父亲对那平平无奇的豆腐花情有独钟。如今她才明白，父亲爱的不是豆腐花本身，而是那片刻的宁静与自在。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家族间的利益纠葛，都在这碗简单的食物中暂时消解。

“娘亲的风湿可有好转？边塞苦寒，千万保重身子。女儿日前结识一位老郎中，求得一方，将生姜、桂枝、羌活各三钱，煎水泡脚，可缓解疼痛。若有机会，定要一试。”

写至此处，她眼前浮现母亲卧病在床的情景。母亲出身名门，一生养尊处优，如何受得了边塞的严寒与劳苦？想到这里，她的心如同被针扎一般疼痛。

“女儿时常想起从前，想起爹爹教导‘立身以正，处事以公’，想起娘亲教诲‘待人以善，持家以俭’。这些道理，女儿如今体会愈深。”

她顿了顿，笔尖在纸上悬停片刻，墨迹差点滴落。

“近日读史，见《史记·淮阴侯列传》，韩信功高盖主，终遭猜忌；又读《汉书·霍光传》，霍氏权倾朝野，终至族灭。古往今来，多少世家大族，起于微末，盛极一时，最终却难逃衰败命运。女儿每每思之，不禁唏嘘。”

这是她第一次在信中暗示萧家败落的原因。父亲萧远山，当朝太师，手握重权，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兄长萧云霆，镇边大将军，手握重兵，威震四方。萧家之势，早已引起皇帝忌惮。一场谋逆案，不过是铲除心头大患的借口罢了。

她永远记得那个夜晚，父亲突然来到她的闺房，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萱儿，萧家大限将至。”父亲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为父一生为官，自问无愧于心，然权势太盛，已触天威。”

她当时不解：“爹爹乃国之栋梁，皇上怎会...”

“栋梁？”父亲苦笑，“自古功高震主者，有几个善终？为父错在不知急流勇退，贪恋权位，以致今日之祸。”

那一夜，父亲将一支令牌和一袋金银交给她：“走吧，离开京城，永远不要再回来。隐姓埋名，平凡度日，切莫再涉足权贵之争。”

她不肯，要与家人同生共死。

“傻孩子，”父亲轻抚她的头，眼中是少有的温情，“萧家不能绝后。你虽为女子，却聪慧果决，胜过许多男儿。活下去，不是为了你自己，是为了萧家的血脉与精神得以延续。”

那一别，竟是永诀。

萧雨萱拭去眼角的泪水，继续写道：

“女儿近日常思《道德经》中言：‘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爹爹常以此训诫子弟，可惜我等年轻气盛，未能领会其中深意。”

她想起从前萧家的奢靡生活，一顿饭抵得上寻常百姓一年收入；一件衣裳，价值百金；就连她这个大小姐出门，随从数十人，前呼后拥，排场堪比公主。

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想来，那般张扬，岂能不招人嫉恨？

“前日在市集，见一富家子弟纵马伤人，扬长而去。女儿上前扶起伤者，送医救治，想起从前的自己，虽不曾如此跋扈，却也难免骄纵之气。今日沦为平民，方知民生疾苦，方懂谦卑之道。”

她救助的那位老农，伤势不轻，却因无钱医治，原本打算硬撑回家。萧雨萱掏出仅有的几两银子，为他请了郎中。老农千恩万谢，称她为“活菩萨”。那一刻，她羞愧难当——从前的她，何曾正眼看过这些平民百姓？

“娘亲常说：‘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女儿如今深以为然。人生在世，不求闻达于世，但求无愧于心；不求富贵荣华，但求平安喜乐。”

窗外，一阵夜风吹过，带来几片桃花瓣，落在窗台上。萧雨萱轻轻拾起一瓣，夹入信中。

“随信附上桃花一瓣，江南春色，与爹娘共赏。女儿一切安好，勿念。唯愿爹娘保重身体，以待来日重逢。”

她放下笔，将信纸仔细折好，装入信封。这封信，永远无法寄出，也不知该寄往何处。父亲流放之地是机密，她多方打听，也只知是在西北苦寒之地，具体方位却无从得知。

这是她三年来写的第二十三封信。每一封，都藏在她床下的木匣中，如同她无法寄出的思念，深埋心底。

“小姐，该歇息了。”门外传来老仆妇的声音。这是她在此地唯一的伴，是从前萧家的老佣人，无家可归，随她一同逃难至此。

“陈妈，你先睡吧，我稍后便歇。”萧雨萱应道。

她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满天星斗。从前在京城，她院中也有一扇这样的窗，每逢夏夜，她总爱倚在窗前看星星。父亲有时会来，指着天上的星辰，给她讲星象与人事的关联。

“萱儿你看，那紫微星，乃帝星之象，周围群星环绕，但有太过靠近者，往往被其光芒所伤。”父亲的话语犹在耳边，“为人臣子，当知进退，明得失，不可太过接近权力中心。”

她当时不解：“可是爹爹和兄长，不正是最接近皇权的人吗？”

父亲长叹一声：“正因如此，为父日夜难安啊。”

如今想来，父亲早已预见今日之祸，只是身在局中，已无法自拔。权势如同沼泽，一旦深陷，再难脱身。

萧雨萱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那是萧家的传家之宝，正面刻着“戒骄戒躁”，背面刻着“守拙保真”。逃离时，母亲偷偷塞给她，说这是萧家最后的念想。

“守拙保真”，她轻声念着这四个字。从前的她，不懂何为“拙”，何为“真”。如今，日日为生计奔波，与市井小民为伍，反倒明白了——真实的生活，不在于权势与财富，而在于一餐一饭的踏实，一针一线的实在。

她想起日前在绣坊做工时，结识的绣娘阿秀。阿秀丈夫早逝，独自抚养三个孩子，生活清苦，却总是面带笑容。昨日，阿秀的小女儿生病，无钱请医，萧雨萱拿出自己辛苦攒下的半贯钱相助。阿秀感激涕零，非要让她收下自家老母鸡下的几个鸡蛋。

“萧姑娘，你心肠这么好，菩萨一定会保佑你找到好归宿的。”阿秀真诚地说。

萧雨萱苦笑。归宿？她这样的罪臣之女，哪还敢奢望什么归宿？能够平安度日，已是上天垂怜。

然而，就是这样简单的生活，也未必能长久。前日她去市集，似乎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从前萧家的对头，吏部侍郎赵家的人。虽然对方没有认出改扮后的她，但这提醒她，危险从未远离。

她必须更加小心，更加低调。一旦身份暴露，不仅自己性命难保，连帮助过她的人也会受到牵连。

萧雨萱回到案前，提笔又写了一行小字在信末：

“女儿深知，人生在世，荣辱无常。今日之困顿，或许是上天给予的醒悟之机。愿爹娘勿以为念，女儿已学会在平凡中觅得真趣，在简朴中体会真情。”

她将信封好，与先前那些放在一起。木匣中，已积了厚厚一叠。这些信，记录着她的心路历程，从最初的恐惧绝望，到后来的怨天尤人，再到如今的平静接受。

她不再是那个不知人间疾苦的萧家大小姐，而是一个懂得生活艰辛、明白世事无常的普通女子。这场巨变，夺走了她的荣华富贵，却也让她看清了世态炎凉，懂得了珍惜平凡。

“爹爹，娘亲，女儿会好好活下去。”她对着西北方向，轻声说道，“不只为了萧家的血脉，更为了证明，即使失去一切，人依然可以保有尊严与希望。”

窗外，月已西沉，东方渐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带着未知的挑战与希望。萧雨萱吹灭烛火，和衣躺下。明天，她还要去绣坊做工，还要继续这平凡而真实的生活。

在入睡前，她忽然想起《庄子》中的一句话：“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

人这一生，真正需要的其实不多。那些权势、财富、名声，不过是过眼云烟。唯有内心的平静与真诚的情感，才是永恒的寄托。

这个道理，她希望那些仍在权欲中浮沉的人，能够早日明白。不要等到失去一切，才追悔莫及。

素笺淡墨，寄托的不只是对亲人的思念，更是对人生的领悟，对世人的警示。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唯有守住本心，方得长久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