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天石坠 第129章 第一个棋子

夜，如同一块被浓墨彻底浸透的宣纸，沉重地覆盖在青云宗连绵的山脉之上。白日里人声鼎沸、灵气激荡的演武场，此刻已归于沉寂，只有山风拂过擂台的青石，发出呜呜的轻响，像是在低声诉说着白日的辉煌与残酷。

距离演武场不远的，是外门弟子们居住的杂役区。与内门弟子独立的洞府相比，这里的屋舍显得拥挤而简陋，一间间青瓦小屋鳞次栉比，在清冷的月光下投下斑驳交错的影子，仿佛是无数压抑在心底的梦魇。

其中一间屋子里，一豆烛火在晚风中摇曳，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了方寸之地的黑暗，却照不亮人心底的阴霾。

王浩，青云宗外门弟子，炼气七层。

他死死地攥着手中的玉简，那冰凉的触感仿佛能刺入骨髓。玉简上用灵力镌刻的名字，此刻在他眼中化作了一条狰狞的毒蛇——李信，厚土峰，筑基中期”。

又是筑基！

这个念头如同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刺入他的脑海。他来到青云宗已经五年了。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他几乎将所有时间都沉浸在修炼和丹药之中。别的弟子结伴游山玩水，他在打坐；别的弟子品茶论道，他在炼化灵气。他不敢有丝毫懈怠，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惊才绝艳的天赋，他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比别人多十倍的努力。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又一记响亮的耳光。炼气三层，他用了两年；炼气五层，又用了两年。如今，他卡在炼气七层已经整整一年，丹田内的灵力如同淤塞的河道，无论如何冲击，都无法筑起那通往新世界的道基。

“筑基中期……”王浩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白天演武场上的一幕。

厚土峰的李信，身披土黄色甲胄，一招“厚土壁垒”轻松挡下了对手狂风暴雨般的攻击，然后闲庭信步般一拳轰出，对手便如断线风筝般飞下擂台。那份从容，那份强大，是王浩做梦都渴望拥有的。可他得到的，却是周围弟子们艳羡的议论和崇拜的目光。

“看，那就是李信师兄，听说他马上就要冲击筑基后期了！”

“唉，人比人气死人，我们还在为筑基发愁，人家已经在考虑金丹大道了。”

“谁让人家是厚土峰的核心弟子呢？资源、功法，哪一样不是最好的？”

每一句议论，都像一根无形的针，扎在王浩的心上。资源，功法……他想起了自己为了换取一瓶最低阶的“聚气散”，去丹峰药圃做了三个月的苦力，每日被药气熏得头昏脑涨，结果换来的丹药，效果还不如李信师兄随手的一颗灵丹。

凭什么？

就因为他出身凡尘，没有背景吗？就因为他天赋愚钝，不配得到宗门的重视吗？

一股滚烫的怨恨从心底涌起，瞬间冲垮了他用五年时间筑起的理智堤坝。他恨，恨这不公的天道，恨这趋炎附势的宗门，更恨那些高高在上、享受着一切资源的精英弟子！他恨不得他们立刻从云端跌落，尝尝他所受的这份屈辱和绝望！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王浩的喉咙深处挤出。他猛地一拳砸在简陋的木桌上，桌上的烛火应声而灭，整个房间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就在这纯粹的黑暗与死寂中，王浩那颗被怨恨填满的心，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他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渴望。

如果……如果能有力量，哪怕是不择手段的力量，能让他翻身，能让他把所有看不起他的人都踩在脚下，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一丝异变陡然发生。

一缕比夜色更深沉、比墨汁更粘稠的黑气，毫无征兆地从墙角的阴影中渗透出来。它没有实体，却仿佛带着生命，悄无声息地在地板上蔓延，像一条拥有自主意识的毒蛇，缓缓地、带着某种审视的意味，向王浩包裹而去。

王浩浑身一僵，他感觉到了，那是一种彻骨的阴寒，仿佛能冻结人的灵魂。他想逃，想呼救，但身体却像被无形的锁链捆绑，动弹不得，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他的灵力在丹田内疯狂运转，却像是被一座大山压住，根本调动不了分毫。

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他。

“你……在渴望……力量……”

一个沙哑、干涩，仿佛由无数怨魂嘶吼拼接而成的声音，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那声音充满了诱惑，每一个字都像魔鬼的低语，精准地敲打在他最脆弱的神经上。

“你是谁？”王浩用尽全身力气，才在心中发出一声颤抖的呐喊。

“我是谁不重要。”那声音轻笑起来，带着一种玩味的残忍，“重要的是，我能给你你想要的一切。力量，地位，尊重……以及，复仇的快感。”

黑气已经爬上了王浩的身体，如同活物般缠绕上他的四肢百骸。那阴寒的气息不再是单纯的冰冷，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力”，仿佛要将他的灵魂从躯壳里拖拽出来。

“你……想做什么？”王浩的意识开始模糊，他感觉自己的记忆、情感，都在被这股黑气窥探、翻阅。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魔鬼的声音愈发温柔，也愈发危险，“我只是……帮你一把。你心中的怨恨，是最好的养料。你的不甘，是点燃力量的火种。让我来帮你，将它们彻底释放出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缠绕的黑气猛地收缩，化作一道道细如发丝的黑线，狠狠刺入王浩的全身窍穴！

“呃啊啊啊——！”

无法言喻的剧痛瞬间传遍全身！那不是**的痛苦，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撕裂感。王浩感觉自己的神魂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硬生生要撕开一道口子，然后将某种污秽、邪恶、充满暴戾气息的东西灌进去。

他的眼前开始出现各种幻象。他看到自己跪在李信脚下，苦苦哀求；他看到丹峰长老将一瓶废丹扔在他脸上，满脸鄙夷；他看到同门弟子们指着他的鼻子，嘲笑他是“废物”、“永远不可能成功的垃圾”。

这些屈辱的画面，此刻却被一种奇异的快感所包裹。幻象一转，他看到自己一拳将李信轰飞，看到那位丹峰长老跪地求饶，看到所有嘲笑他的人都面露惊恐，匍匐在他的脚下！

“对……就是这样！抓住它！拥抱它！”魔鬼的声音在他脑中疯狂地鼓噪着，“仇恨不是你的弱点，而是你最强大的武器！用它来碾碎你的敌人！”

王浩的挣扎越来越弱，他眼中的痛苦和恐惧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洞的、诡异的猩红。他体内的灵力开始变得狂暴、混乱，原本温和的灵气中，夹杂了一丝丝若有若无的黑色气息，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

不知过了多久，那撕心裂肺的痛苦缓缓消退。

王浩缓缓地抬起头，他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那里面没有了丝毫属于他自己的情感，没有怨恨，没有不甘，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以及深藏在冰冷之下的、绝对服从的狂热。

他站起身，动作僵硬得如同一个提线木偶。那缕黑气从他的体内退出，重新汇集成一团，悬浮在他面前。

“你的第一个任务，”魔鬼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大比第二轮，你的对手是李信。我不需要你获胜。”

黑气顿了顿，似乎在享受这掌控一切的快感。

“我要你，在众目睽睽之下，用最恶毒、最阴险的手段，废掉他。让他身败名裂，让他从云端跌入泥潭，让他尝一尝你曾经受过的万分之一。让他……成为你踏出的第一步。”

“是……主人。”

王浩的嘴唇开合，发出的声音毫无起伏，如同机械的回应。

话音落下，他转身，推开房门，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外面的夜色之中。他的脚步很轻，没有惊动任何人，仿佛他本就是这黑暗的一部分。

与此同时，在遥远而阴森的思过崖囚室里。

钱坤盘膝而坐，形容枯槁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病态而满足的笑容。他的双目紧闭，但神识却跨越了千山万水，与那缕黑气相连。他“看”到了王浩的堕落，“听”到了王浩的回应，甚至能“品尝”到那份即将爆发的、纯粹而恶毒的怨恨。

“一个……还不够。”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这盘棋，才刚刚开始。秦云……玄阳……你们等着吧，我要让整个青云宗，都为我陪葬！”

他缓缓睁开眼，那双浑浊的眸子里，闪烁着两点猩红的光芒，如同地狱深处燃起的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