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玄幻 武侠 都市 历史 科幻 灵异 游戏 书库 排行 完本 用户中心 作者专区
小米阅读 > 都市 > 本自俱足 > 第73章 争锋

本自俱足 第73章 争锋

作者:小咪的衣食父母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11-10 07:57:33

德昇做了防化连的司务长。

他把秀娥的照片放在办公桌的抽屉里,照片上的秀娥穿着蓝布褂子,戴着红色的发卡,笑得眉眼弯弯。

每次处理完连队的后勤事务,他都会打开抽屉看一眼照片,然后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好好干,不能辜负秀娥,不能辜负她用命护着的这份前程。

营区里的人都说,德昇当了司务长后,做事比以前更认真了。

战士们的被子薄了,他第一时间申请发放新棉被;训练场上的饮用水不够了,他顶着烈日开车去镇上拉;就连家属院的老人想喝鲜牛奶,他都记在本子上,每天让炊事班帮忙订。

时常有人看见德昇站在营区的河边,对着远方发呆。手里攥着一支红色的发卡,阳光照在他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河水的反光。

没有人知道,德昇的沉默寡言里,埋藏着一段怎样沉甸甸的心事。

乌兰浩特的风,一年年吹过营区的白杨树。大辽河的水,一年年向东流淌。

风从北方吹来,带着煤烟与尘土的味道,也带着一种说不清的躁动。

张义芝站在派出所门口,手里攥着一张红头文件,指节发白。她刚被王所长叫去谈话,说是要她担任街道的“纪律组长”。

“四嫂子,四哥活着的时候就仗义,如今月英和小季都是革命小将,这是革命需要,也是组织上信任你。”王所长说话时,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

张义芝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她知道,这不是荣誉,而是一种安排,也是一种“照顾”。

丈夫只是托词,家里那两个分属对立面的小祖宗,才让人头疼。

她的两个孩子,刘月英和刘季,如今都成了“革命小将”。

月英是大闺女,二十出头,文笔犀利,是“大联畴”宣传组的骨干,写起大字报来一套一套的,连区里的头头都夸她“有理论水平”。

小儿子刘季,刚满十八,血气方刚,是“五一六”兵团的小头目,带着一群半大孩子,天天在街上刷标语、喊口号,气势汹汹。

他们都不常回家。

家,对他们来说,是旧世界的象征,是“黑五类”的温床。他们在外面闹革命,忙着“破四旧、立四新”,忙着“打倒一切牛鬼蛇神”。

但每年到了父亲的祭日,他们都会回来,哪怕只是站一站,点一根纸烟,插在父亲的坟前。

今年的祭日,天刚蒙蒙亮,张义芝就起了床。她煮了一锅玉米粥,蒸了几个红薯,摆在里屋的小炕桌上。

又准备好了馒头和烧纸,堆在炕梢。

她知道,月英和小季会回来。哪怕他们嘴里不说,心里还是记得的。

果然,天一亮,月英先回来了。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军装,臂上戴着红袖章,头发剪得短短的,像男孩子。

她一进门,就闻到粥香,眼睛也瞥见了炕梢的祭品,皱了皱眉:“妈,你还搞这些封建迷信?”

张义芝没说话,只是把一碗粥推到她面前。

不一会儿,小季也回来了,带着一身寒气。他更高了,肩膀也宽了,脸上却还带着少年的稚气。

他看了月英一眼,没打招呼,自己盛了粥,蹲在门槛上吃。

屋里静得可怕。

“你们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张义芝往搪瓷碗里添了勺腌萝卜,“你们俩......”

“妈,我们知道。”月英打断她,从帆布包里掏出叠得整整齐齐的黑纱,“大联畴”的油印传单从夹层滑出,头版赫然印着“打倒二月逆流”的黑体字。

“当然记得。是父亲祭日。祭奠的祭,”小季纠正她,“他不是自然死的,他是被害死的。”

“被害?”月英冷笑一声,“小鬼子都走了多少年了,谁叫他非去给小鬼子挖菜窖,不挖菜窖哪能得一身病,落炕好几年。”

“你胡说!”小季猛地站起来,碗摔在地上,“他是被你们‘大联畴’逼死的!你们那套‘文攻武卫’,揭发历史问题,根本就是法西斯!”

“你们‘五一六’才是法西斯!”月英也站起来,声音尖利,“你们打着红旗反红旗,破坏革命秩序,是反革命暴徒!”

“你才是反革命!”

“你是!”

两人吵得面红耳赤,张义芝坐在一旁,像一尊石像。

她早就习惯了。自从丈夫死后,这两个孩子就像两条岔开的河,越流越远,越流越急。她劝过,哭过,甚至闹过,但没用。

他们眼里只有“路线”,没有“亲情”。

小季突然把筷子拍在桌上:“大姐,你那套保皇派理论该改改了!五一六兵团才是真正执行真正的革命路线!”

张义芝的勺子掉进粥盆,溅起的米汤在粗陶碗沿烫出几个白点。

她看着两个孩子涨红的脸,突然想起庆云去世前那个雨夜。如果他没走,会怎样呢?会支持闺女,还是支持儿子呢?

月英吵不过小季,摔门而去。

小季也气呼呼地喝粥,一碗粥没喝完,有人敲门。

前院的王胖子进来,怯怯地看着义芝叫了声,“四婶……”指了指小季。

小季一摔筷子,“有屁快放!”

王胖子趴在小季耳边嘀咕了几句,小季的脸色变了,站起身和他往外走,丢下了一句,“妈,你和我二姐去看我爸吧,我有事儿!”

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在门口。

张义芝一个人坐在屋里,看着桌上的两碗没喝完的粥,眼泪终于落下来。

当天夜里,胡同里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接着,街道上也都响起了枪声。

义芝紧紧地搂着俊英,缩在炕柜里。

突然,有人轻轻的敲后窗。

“谁!”张义芝厉声喝问。

“四嫂子,‘大联畴’和‘五一六’打起来了,千万别出门,我去下一趟房了。”

是王所长压低的声音。

义芝“唉”了一声,心里七上八下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枪战持续到天亮,“大联畴”击退了“五一六”的数次进攻,占领了盘山城。

小季越想越气,决定报名参军。只有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城市,才能真正“干革命”。

清晨的广播声刺破薄雾,张义芝站在居委会门口,看着墙上新贴的“表忠心,跳忠字舞”的宣传标语。

好像就是一夜之间,街上开始跳“忠字舞”了。

这是一种新的革命仪式,男女老少都要参加,表达忠诚。

先是各个单位在自己的院子里跳,后来发展成满大街小巷都要跳。

人们好像一夜之间都忘记了怎么走路,不论做什么都跳着舞步。

工农兵商店作为垦区的重点单位,要选出一个“领舞人”,要求“政治清白、形象端正、舞姿优美”。

选来选去,选中了刘俊英。

刘俊英二十出头,长得漂亮,舞跳得好,是工农兵商店的劳动模范。但她一听要她领舞,立刻摇头:“我不干。”

“这是政治任务!”商店孟主任拍桌子吼她。

“我就是不干。”俊英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孟主任气得浑身发抖,“别以为你干的好,我就不敢动你!你不跳就批斗你!”

主任说到做到,晚上关门后,批斗刘俊英。

整整一天一夜,她被关在商店后面的仓库里,喇叭里喊着她的名字,说她“对抗革命指示”,说她“资产阶级思想严重”。俊英咬紧牙关,吞着手,抱着双膝,坐在地上,头发乱七八糟,脸上全是灰。

但她没有屈服。

第二天,张义芝偷偷去看她,带了一饭盒热粥,劝她,“闺女,要不就低低头吧,你姐和你弟弟已经够让人操心的了……”

俊英靠在她怀里,脖子一梗,轻声说:“我就是不跳。那不是舞,是跪着走。”

张义芝点点头,眼泪掉在她头发上。

这几个孩子,各有各的主意,哪个也说不通,管不了。张义芝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

暮色渐浓时,张义芝拖着疲惫的身体,摸黑回到家,月英正在煤油灯下抄写大字报,小季又没回家。

“妈,小季去武装部了。”月英头也不抬地说,“他说要报名参军,证明五一六才是真正的革命派。”

张义芝抓起外套就往外跑。

春夜的风带着盐碱地的苦涩,她一路小跑着,穿过挂满标语的街巷。看见武装部大院门口,聚集着几十个戴“五一六”袖章的年轻人,小季正在人群中慷慨陈词。

正值春招,刘季和一群小伙伴喊着口号,涌进武装部。要求参军,保卫祖国。

武装部的干事一看他的档案,眉头就皱了起来:“你是刘庆云的儿子?你爸是……”

“我爸是我爸,我是我!”小季拍着桌子喊。

“可你是独子,按政策不能参军。”

小季不甘心,带着“五一六”的十几个兄弟,在武装部“讨说法”。

他们举着标语,喊着口号,把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武装部的干事认识张义芝,让派出所王所长去找她,张义芝没在家,去工农兵商店陪俊英了。

王所长嘱咐月英:“你弟弟闹得太凶了,让你妈去劝劝吧。”

张义芝站在人群外,看着儿子那张倔强的脸,心已经灰到了底。

“小同志,这是政策规定。”武装部干事的声音带着无奈,“独子参军需要家长签字,你母亲不同意......”

“我妈就在这儿!”小季突然转身,目光落在气喘吁吁的张义芝身上,“妈,你说句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张义芝看着儿子布满血丝的眼睛,想起庆云临终前的嘱托。

她走过去,轻轻说了一句:“既然他想去,就让他去吧。”

王所长愣住了,“四嫂子,四哥就留下这一根苗啊。”

义芝沉吟了半晌,叹了口气,又说了一遍,“他想去就去吧。”

武装部的干事无奈的摇了摇头,“好吧,特批。”

小季并没有和张义芝回家,而是和他的兄弟们庆祝胜利去了。

张义芝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家走,这一天忙忙叨叨的。她又想小军了,忽然想起来,下乡在大荒沟的小军,好久没来信,不知道咋样了。

小季参军那天,穿着崭新的军装,站在月台上,朝母亲敬了一个军礼。

张义芝没哭,只是点了点头。

旁边的俊英哭成泪人。

俊英是劳动模范,工作和家庭挑不出毛病。主任拿她没办法,关了一天一夜没有任何进展,只得让她恢复自由,恢复工作。

火车开动了,小季的脸在车窗后一闪而过,像一颗流星。

月英没有来送他。

她正在区里开会,讨论“清理阶级队伍”的下一步工作。她最近被提拔了,成了“宣传组副组长”。她的文章被印成小册子,发遍全区。

但她不知道,她的弟弟,正带着一腔热血,奔赴边疆。

她也不知道,她的母亲,正一个人坐在屋里,对着丈夫的遗像,轻声说:“庆云,孩子们都走了,走得远远的,像风筝一样,断了线。”

窗外的忠字舞还在跳,鼓点震天,红旗翻飞。

张义芝坐在屋里,手里缝着一件旧衣服,那是小季留下的。她一针一线地缝着,仿佛要把所有的牵挂、所有的痛,都缝进那布里。

她知道,这个时代,就像这忠字舞,跳得越高,越看不清脚下的路。

但她还在缝,还在等。

等风停,等孩子们回来,等一个说不清的未来。

小季是入伍后的第三个月,来了第一封信的,信纸薄得能透出指印,随信还寄来了两块钱,是他的津贴。

“妈,我分到了铁道兵种,在赤峰修铁路,手上全是口子。风太大了,吹的人心里发慌。我快被吹成人干了。

班长说,我像是不要命的,其实我夜里想家,想您蒸的杂合面馒头,也想爸。

二姐和德昇哥什么时候结婚?日子定了告诉我一声。

小军在大荒沟还好吗?”

信写到这里戛然而止,只字未提大姐月英。

“这孩子真犟,”俊英读完了,把信递给母亲,心头沉甸甸的。

张义芝把信按在胸口,让俊英替她写回信:“家里都好,你二姐和德昇的婚事还没定日子。你的津贴不用寄回来。妈不识字,但你的字像你的人,站得直,妈看得懂。”

第二封信是在一年后,信封里夹着一片枯黄的胡杨叶。

“连队调去沙漠边上修铁路,我们住地窝子,夜里风像刀子。我入了团,还当了副班长。第一次实弹我打了三发全中,班长夸我了。妈,您别生气,我觉得我走出来是对的,在盘山那个小县城也不会有大出息。”

这封信让张义芝哭出了声,她把胡杨叶夹进小军那本被撕掉封皮的《新华字典》里,珍藏起来。

第三封信隔得久,整整十四个月。信封磨得起了毛,落款却换了部队代号。信里字迹潦草,还有被汗水晕开的蓝黑墨水。

“妈,我们要上高原驻训,可能很久不能写信。别惦记,我学会了开牵引车,也学会了在雪地里睡帐篷。大姐如果还在搞运动,您劝她一句:枪子儿不认笔杆子。等下次休假,我想吃您腌的酸白菜,想听您骂我一声‘小兔崽子’。”

这封信之后,邮路像被刀切断,再没音讯。

张义芝把三封信按时间顺序叠好,用一块褪了色的红绸包起,塞进炕柜的夹缝里。

小季再也没来过“第四封信”,但每年腊月二十三,张义芝都在灶王爷像前多摆一双筷子,仿佛那封信正从风雪高原往家赶,只是路太远,邮差还在路上。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