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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自俱足 第50章 封龛

作者:小咪的衣食父母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11-10 07:57:33

十月的风刚带了点儿凉意,盘山城里的大喇叭就开始没日没夜地广播,一会儿是“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一会儿是“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夏家大队的墙上被刷上了鲜红的标语,社员们聚在晒谷场听广播时,脸上都带着惶惑。

德麟心里隐隐不安,他从赶集回来的老乡嘴里听说,城里已经乱了套,学生们戴着红袖章在街上游行,砸了不少老字号的铺子。

他叮嘱社员们:“少出门看热闹,好好侍弄地里的庄稼,别跟着瞎起哄。”

这天傍晚,知青点突然热闹起来。

德麟路过时,看见几个知青围在院子里,高玲站在中间,手里举着一封信,脸涨得通红。

“沈阳的同学来信了!”高玲的声音尖利,带着一种莫名的兴奋,“他们已经行动起来了,砸了市委大院,揪斗了走资派!他们说,革命浪潮已经席卷全国,咱下乡的也不能落后!”

李卫东皱着眉:“高玲,咱们这儿是农村,跟城里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高玲立刻瞪起眼睛,“农村就不要革命了?就任由那些牛鬼蛇神兴风作浪?我告诉你们,革命不分城里和农村,咱们知青就要带头行动!”

杨友来已经痊愈,经历了偷鸡事件,成熟稳重了许多。靠在门框上问:“那咱们要干啥?”

“破四旧!”高玲把信往桌上一拍,眼神发亮,“破除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盘山的南大庙,就是封建迷信的窝点,明天咱们就去拆了它!”

德麟心里“咯噔”一下,悄悄退了回去。

南大庙他熟!他想起了南大庙的菩萨脚下的小洞儿,和塞在里面的铜哨。

那是座老庙,抗日战争时曾是抗联和游击队的消息据点,庙里还保存着当年战士们用过的油灯和步枪,村里一直把那儿当革命教育的地方,怎么就成封建迷信窝点了?

德麟连夜去找队长赵丙春,赵队长蹲在门槛上抽着烟,眉头拧成了疙瘩:“这高玲是咋了?南大庙能拆吗?那是有革命历史的地方。”

“我明天去盯着。”德麟沉声道,“不能让他们胡来。”

第二天,太阳刚刚升起来,知青点就传出了动静。高玲带着四个知青,手里拿着锄头、镐头,还有人扛着根粗木棍,气势汹汹地往南大庙去。

德麟早有准备,他叫上村里的几个老党员,还有当年在南大庙驻扎过的老游击队员张大爷,提前守在了庙门口。

南大庙的红漆大门有些斑驳,门楣上“革命圣地”的木牌是去年刚刷的漆,还闪着亮。

“高玲,你们这是要干啥?”德麟拦在门口,脸色沉得能滴出水。

高玲没想到德麟会来,愣了一下,随即梗着脖子喊:“德麟书记,我们这是响应号召破四旧!南大庙是封建迷信的老巢,必须拆除!”

“放屁!”张大爷气得胡子都抖了,拄着拐杖往前挪了两步,“这庙当年是咱游击队的交通站,日本鬼子的时候多少消息都从这儿走的,这是革命据点,不是封建窝点!”

“土老帽儿懂什么!”高玲挥舞着右臂喊道,“庙里的就是牛鬼蛇神,庙就是他们搞迷信的地方!”

“你敢再说一遍?”张大爷气得脸通红,“当年你们这些小孩芽子,还没出生的时候,我们就在这庙里商量打鬼子!这庙里的一砖一瓦都沾着革命先烈的血,你们敢动一下试试!”

高玲被张大爷的气势吓住了,但很快又硬气起来:“革命就要有牺牲!就算有过革命历史,现在它就是封建迷信的象征!我们必须拆!”

她说着就要带头往里冲。

“谁敢动!”德麟往前一步,张开胳膊拦住他们,“南大庙是省里挂牌的革命纪念点,要拆也得省里批准,你们私自动手就是破坏革命文物!”

双方僵在门口,村里的社员听见动静都围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把知青们围在中间。有社员喊:“知青同志,这庙真不能拆啊,是咱盘山的根!”

还有人把当年游击队用过的油灯从庙里拿出来,举给知青们看:“你们看,这都是真的,不是迷信!”

高玲带来的四个知青看着黑压压的社员,又看着德麟和张大爷坚定的眼神,手里的锄头镐头慢慢放了下来。

高玲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德麟骂:“你是什么大队书记?你就是封建余孽的保护伞!你阻碍革命!”

德麟没理她,只是盯着她:“要拆南大庙,先过我这关。”

太阳升得老高,社员们还守在庙门口,高玲看着僵持不下的局面,咬了咬牙,狠狠瞪了德麟一眼:“好,南大庙我们不拆了!但老盘山还有别的封建窝点,咱们走!”说完带着四个知青气冲冲地走了。

德麟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隐隐不安。他知道高玲的性子,这口气她肯定咽不下。

高玲他们没回知青点,而是径直往北边的北大庙去了。

北大庙比南大庙偏,也更老,庙里只有一个老住持,是夏三爷的“干老”。已经八十多岁了,平时很少出门。

这庙规模不大,就几间瓦房,院里种着两排各种树,柳树、槐树、杨树、老榆树还有两棵石榴树。

香火已经没有什么了,只有附近的村民偶尔去烧香祈福,求个平安。平时的用度靠着庙里的几亩黄豆和菠菜地。

德麟听到消息,赶到北大庙时,远远就听见了砸东西的声音。

他心里一紧,赶紧往庙里跑,刚进院门就看见高玲正指挥着知青们砸佛像,一个泥塑的观音像已经被砸得稀碎,瓦片陶片落了一地。

“住手!你们干什么!”德麟大喊着冲过去。

高玲看见他,冷笑一声:“夏德麟,你还想来保护这个封建窝点?告诉你,今天谁也拦不住我们革命!”

“老住持呢?”德麟没理她,四处张望。

“在那儿呢。”杨友来赶紧指了指僧房,他受过德麟和社员们的照顾,并不想来打砸抢。

可是,高玲手里拿的,是学校和省里寄过来的指示。全国红卫兵小将联合起来,他可不敢跑单帮。

德麟冲进僧房,只见老住持盘腿坐在炕沿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门口,那里放着的一个观音像被摔碎了,碎片溅到了他的脚边。

“爷,您没事吧?”德麟赶紧扶住他,这才发现老住持浑身都在发抖,呼吸急促得像拉风箱。

“他们……他们砸了菩萨……砸了祖师爷的牌位……”老住持的声音细若游丝,指着外面,眼泪顺着满脸的皱纹流下来,“那是几百年的香火啊……造孽啊……”

德麟心里又气又急,他转身往外冲,一把抓住高玲的胳膊:“高玲!你闹够了没有?老住持这么大年纪,你们怎么下得去手?!”

“怎么了?”高玲甩开他的手,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兴奋,“他是封建迷信的代表,就该被打倒!我们砸的是旧世界,建立的是新世界!”

她话音刚落,厢房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德麟心里一紧,赶紧跑回去,只见老住持已经从炕沿滑到了地上,双眼紧闭,嘴角溢出了一丝血迹。

“爷!爷爷!”德麟赶紧把他抱起来,探了探鼻息,已经没气了。

“爷!醒醒啊……”德麟绝望的声音,利剑般穿透了僧房薄薄的墙壁,回荡在北大庙的上空。

院里瞬间安静下来,砸东西的知青们都停了手,涌进僧房,看着地上的老住持,脸色一个个变得煞白。

高玲也愣住了,她跑过去,看见老住持的遗体,又看看德麟通红的眼睛,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一个字。

德麟抱着老住持僵硬的身体,手和心都在颤抖。他抬头看向高玲和那几个知青,声音撕裂得像被砂纸打磨过的柏木:“你们满意了?这就是你们要的革命?”

夕阳透过北大庙的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老柏树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响,像是在低声哭泣。

高玲带来的革命热情,在这一刻凝固成了冰冷的恐惧,她看着满地的狼藉和老住持的遗体,突然蹲在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

德麟没再看她,他小心翼翼地把老住持放平在炕上,对着闻讯赶来的村民说:“找块干净的布,先盖上吧。”

晚风吹过北大庙的院子,带着一股萧瑟的凉意。盘山的天,好像一下子就冷了。

德麟站在庙门口,望着门前的小路,心里空落落的。

他想起前阵子和知青们喝的那顿酒,想起杨友来亮起来的眼睛,想起社员们朴实的笑脸,可现在,这一切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搅得支离破碎。

他不知道这场风还要刮多久,也不知道盘山的明天会是什么样子。只觉得肩上的担子,突然重得喘不过气来。

北大庙的晚钟,终究是没能再准时敲响。

夏三爷的腿还没好,德麟不知道该怎么和父亲报这个丧。

他转身进了庙门,一股檀香混着尘土的气味扑面而来。往日里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天井,此刻散落着碎瓷片和断了的木佛像胳膊。

大雄宝殿的门敞着,里面黑漆漆的,香炉被掀翻在地,香灰撒了一地。

德麟失魂落魄的进了僧房。

老住持静静地躺在炕上,脸上盖着一张黄表纸。

德麟“噗通”一声跪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北大庙在盘山城外立了百年,夏三爷打小就跟着爹娘来上香。十四岁那年他得了哮喘,村里郎中开了几十副药都没用,整夜咳得直不起腰,这一咳就是三十来年。为了治病,他来到庙里种豆子和菠菜。是老住持,每日用松针煮水给他喝,又教他吐纳法子,还在佛前燃了七七四十九天的长明灯。三个月后,他的哮喘竟真的好了大半,虽不能根治,却也能像常人一样下地干活。

夏三爷就此认了老住持当干老,住在了庙里,种那几亩菠菜和黄豆。兵荒马乱的那些艰难的日子,幸好有庙里的那几亩地夏家村的人们才得以熬过来。

德麟平托起老住持的遗体,移到西归堂。

西归堂在大殿西侧,是间单独的红砖小房。

安置好了一切,他赶着马车接来了夏三爷。三爷拄着双拐,独自进了西归堂。

德麟守在门口,听见里面传来诵经声,低低的,像春蚕啃着桑叶。

他顺着门缝望进去,只见夏三爷双目紧闭,面对往生龛坐着,手里捻着佛珠,嘴里念着《心经》。

往生龛是口特制的棺木,黑檀木的,上面刻着缠枝莲纹,还是前几年老住持亲手监工做的。

此刻龛盖半掩着,能看见里面铺着明黄色的僧袍,老住持的脸,安详地露在外面,眼闭着,嘴角似乎还带着点笑意,倒像是睡着了。

龛前的供桌上摆着香炉、烛台,还有一碗清水、几个馒头,都是按老规矩预备的。

德麟走进去,对着往生龛磕了三个头,额头抵着冰凉的青石,眼泪终于忍不住滚了下来。

“爹,”德麟轻唤了声,喉头哽着,说不出话。

他记得上个月来送黄纸,老住持还拉着他在廊下晒太阳,说今年雨水好,田里的稻子长得旺,等过阵子做几支毛笔送他。

当时老住持精神还好,只是叹着气说庙里的经书被搜走了不少,心疼得直搓手。

夏三爷依然闭着眼,好像知道德麟要说什么,浅浅地点了点头。

德麟抹了一把眼泪,转身出去,守住了门口。此刻他不想,也不允许任何人来打扰父亲。

接下来的三天,夏三爷没回家,就在往生龛前助念,经文声日夜不停。这是助念往生,他想让干老心无挂碍地,去往西方极乐世界。

德麟不懂这些,只知道干爷爷生前爱清静,他就守在西归堂门口,不让风吹进来,打扰夏三爷的诵经声。

第三天午后,要举行封龛仪式了。夏三爷换上了崭新的海青,深蓝色的袍子在昏暗的屋里显得格外庄重,坐在往生龛前,手里捧着一张黄纸封条,上面用朱砂写着\"往生极乐\"四个大字。

德麟站在角落,看着夏三爷的身体极力地弯下去,对着往生龛深深鞠躬。他的腿还没养好,枯坐了这几天更加严重了。

之后,三爷清了清嗓子,开始念封龛法语。

“惟此北大庙沙门,法名慧明。”夏三爷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自幼披剃,长居此中。晨钟暮鼓,五十余载;慈悲济世,度化众生。曾医顽疾,如数十人;曾护古刹,挡风遮雨。”

夏三爷念着念着,鼻子一酸,眼泪又涌了上来。他想起干老用枯瘦的手给他把脉的样子,想起他把自己抄写的《金刚经》送给自己镇宅的样子,想起他总说“佛渡有缘人”时温和的眼神。想起他端着豆腐盘子的架子车,在大坝上健步如飞。

“今遭世变,魔障横生。”夏三爷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无尽的悲怆,“虽遇逆缘,心向菩提;虽遭凌辱,性如磐石。去亦何尝去?法身常在;来亦不曾来?幻影归真。”

三爷举起封条,对着往生龛念道:“以此封条,封此莲龛。尘缘已了,净土当还。愿师早登九品,再来度人;愿此法门不灭,佛法长存。”

念完,夏三爷将封条仔细地贴在往生龛的缝隙处,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然后,双手合十:唱起了《西方赞》。

“阿弥陀佛身金色,相好光明无等伦...”低沉的诵经声响起,和外面的风声交织在一起,在小小的西归堂里回荡。

德麟听不懂经文,却觉得那旋律像一股暖流,缓缓淌过心田,刚才的悲伤似乎淡了些,多了些莫名的安宁。

他看着往生龛上的封条,看着夏三爷虔诚的面容,看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落在供桌的香炉上,泛起一层淡淡的光晕。

他忽然明白,干爷爷虽然走了,但那些温暖的记忆,那些慈悲的善举,就像这经文声一样,会一直留在心里。

仪式结束了,夏三爷还定定的愣在那里。德麟走到夏三爷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爹,干爷爷说过,生死不过是轮回,他只是换了种方式存在。”

夏三爷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递给德麟:“这是我给干老准备的纸钱,等荼毗的时候烧给他,路上好用。”

布包里除了黄纸,还有几张他特意写的“往生钱”,上面画着梵文咒语。

夏三爷又对着往生龛磕了三个头,才架着双拐,慢慢起身。他的哮喘忽然又犯了,喉咙里“嘶嘶”作响,可他心里却踏实了许多。

三爷拄着双拐出了西归堂,他看见天井里的那棵老柏树。风吹过古柏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谁在低声叹息,又像是谁在轻轻诵经。

夏三爷抬头望了望,天空很蓝,飘着几朵白云,就像干老生前常说的那样,清净自在。

德麟带着几个青年,在大辽河边搭起高高的枯枝塔,老住持静静地躺在中央。

火起来了,染红了高远的天空,浓浓的尘烟扶摇直上,带走了干净的灵魂,去向往的世界。

三爷站在自家的院子里,看着那一片火红的天空。

他知道,北大庙的晨钟或许不会再准时敲响,但有些东西,比钟声更长久。会一直留在这天地间,留在见过老住持慈悲的人心里。就像这荼毗之火,看似焚烧了肉身,却能让不灭的法性,在灰烬里开出洁净的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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