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玄幻 武侠 都市 历史 科幻 灵异 游戏 书库 排行 完本 用户中心 作者专区
小米阅读 > 都市 > 本自俱足 > 第5章 西塘

本自俱足 第5章 西塘

作者:小咪的衣食父母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11-10 07:57:33

腊月的北风,像一群被冻僵了魂灵的野兽,裹挟着粗粝的气息,在盘山县斑驳的古城墙上疯狂地撞击,发出阵阵凄厉而悠长的呜咽。那声音穿透稀薄的日光,钻入夏家村每一道龟裂的土墙缝隙,钻进每一个蜷缩在冰冷土炕上的人心里,带来的是更深一层的寒意与绝望。

村口那棵曾为几代人遮阴的老榆树,早已被剥尽了树皮,只剩下白森森的、嶙峋的躯干,如同大地伸向铅灰色苍穹的一根巨大白骨,无言地控诉着这场旷日持久的饥馑与战乱。

日寇在东北喊出“民族协和”的口号,推行“国民皆劳”的政策,强制征集劳工。夏三爷依旧留在北大庙种菜,德胜离开三婶儿和德麟,自己住回了老宅。

刚满十六岁的夏德胜,单薄得像一片在风中打旋的枯叶。他裹紧了那件补丁摞补丁、几乎辨不出原色的破旧单衣,踩在冻得硬邦邦的雪壳子上,每一步都响起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深不见底的寒气像无数细小的针,穿透薄薄的鞋底,刺入他早已冻得麻木的脚掌。他弓着腰,双手紧紧环抱在胸前,仿佛要把自己缩进骨头缝里,抵御那无处不在的严寒。

德胜来到夏四爷家,那扇破败的木门虚掩着。他闪身进去,一股混合着劣质烟草、陈旧棉絮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霉味扑面而来。

夏四爷正盘腿坐在冰冷的土炕上,对着一盏豆大的油灯,费力地捻着破棉袄里翻出的棉絮。炕洞里空空荡荡的,屋子里并不比外面暖和多少。

“四叔……”

德胜的声音里带着少年人变声期的沙哑和明显的怯意,他站在门口,不敢完全进去。冷风顺着门缝儿灌入,吹得油灯火苗一阵剧烈摇晃。

夏四爷头也没抬,只是从鼻腔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德胜咽了口并不存在的唾沫,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西塘那边听人说,有割苇子的活儿,管两顿饭,我……我也想去。”

夏四爷捻棉絮的动作顿了顿,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在德胜瘦骨嶙峋的身上扫了一圈。

那目光里没有关切,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审视。他干瘪的嘴唇动了动,没说话,却慢吞吞地,从油腻的棉袄襟子里摸索着,抖落出几粒干瘪发霉的糜子,小心翼翼地摊在炕沿上,仿佛那是稀世珍宝。

“我不管。”夏四爷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干涩而冷漠,“我也不是你爹。这事儿,你别问我。”

他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把那些糜子粒拢在一起,专注得仿佛那是世间唯一值得关注的事。

屋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只剩下油灯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和门外北风的呜咽。

德胜感觉那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头顶,冻得他牙齿都微微打颤。他知道四叔的意思。

分家之后,爹带着新娶的后娘,在盘山县城里开了间卖“蒜苗印子”的铺子,心思全在新家和生意上,对这个前妻留下的儿子,早已成了“后爹”。

本来,他在三叔家,日子过得平静且舒坦。可是,小鬼子来了,到处烧杀抢掠。为了活命,村里人都往外逃。三叔一家也躲进了北大庙。可是,德胜舍不得老宅。

他一个人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家。

回村?那是奢望。

指望四叔?他连自己都顾不过来。

“我和老冯家表舅一起去,”德胜的语气里,带上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哀求,像溺水者,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冯家表舅,他认识路子,说能带上我。”

“冯大瘸子?”

听到这个名字,夏四爷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陡然闪过一丝精光,随即眯缝起来,嘴角撇出一个刻薄的弧度,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又极其危险的事情。

“你和冯大瘸子去?”他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那我更不能管了!那是个什么货色?坑蒙拐骗,嗜赌如命!跟他去?你是嫌命长还是嫌饿得不够?你爹就在城里,你去问你爹吧!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你们折腾!”

夏四爷说完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重新低下头,对着那几粒发霉的糜子,仿佛那才是他世界的中心。

德胜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沉进了脚底下冰冷的冻土里。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火苗被四叔冰冷的话语无情掐灭。

那句“有后娘就有后爹”,像烧红的烙铁,再次烫在他的心上。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才忍住没让眼眶里的酸热涌出来。

他没再说什么,默默地转过身,瘦削的肩膀垮塌下去,像背负着一座无形的大山,一步一挪地离开了四叔家那扇透着冷漠的门。

北风卷着地上的雪沫子,抽打在脸上,生疼。德胜茫然地走在死寂的村道上。家?那个冰冷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土坯房,回去又能如何?空空的米缸,冰冷的灶膛,四面漏风的墙壁,比这外面的冰天雪地更让人绝望。

他下意识地朝着村子北头走去,那里有座早已香火凋零的北大庙。青砖砌就的庙墙,历经风霜雨雪,被一层厚厚的、灰黑色的冰霜沁透,远远望去,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墨玉,沉默地矗立在铅灰色的苍穹下。

夏三爷在德胜模糊的记忆里,是比亲爹更让他感到亲情和暖意的人。三爷早年伤了肺,落下了哮喘的病根儿,干不得重活。后来村里逃难来了个懂点医术的老住持,无处可去,便留在了这破庙里。三爷也搬了进来,帮着照看庙宇,在庙后巴掌大的菜园子里种点耐寒的菠菜、萝卜,勉强糊口。闲暇时就跟老住持学点吐纳功夫,据说能缓解那喘不上气的毛病。

推开沉重的庙门,一股混合着香烛余烬、陈旧木料和泥土气息的味道涌入鼻腔。正殿里昏暗清冷,高大的神像在阴影里只剩下模糊的轮廓,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威严。德胜熟门熟路地穿过正殿,绕到后面一间小小的破僧房。

夏三爷正盘腿坐在土炕上,就着窗户透进来的一点天光,在看经书。手指小心翼翼地捻着书页,生怕碰坏了一样。陈旧的纸张味道和着书香在小小的房间里弥漫。

听到脚步声,夏三爷抬起眼,看清是德胜,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温和:“德胜?这大冷天的,咋跑来了?快上炕,暖和暖和。”

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德胜依言爬上冰冷的土炕,一股带着老人体味和书香的微温包裹了他,让冻僵的身体稍微缓过来一点。

他看着三爷沟壑纵横的脸,那关切的眼神让他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他深吸一口气,把去西塘割苇子的想法,连同在四叔那里碰的钉子,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夏三爷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良久,他抬起深邃的眼睛,透过袅袅的、几乎看不见的烟气,直视着德胜:“德胜啊,”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你知道西塘那苇荡子里,除了芦苇,还藏着啥吗?”

德胜茫然地摇摇头。

“藏着刀客。”夏三爷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种神秘的肃杀,“专割小鬼子的脑袋,也割那些给鬼子当狗腿子的脑袋。”他顿了顿,观察着少年的反应,“那地方,是口活棺材。白天是苦力,夜里是修罗场。你……怕不怕?”

“三叔!”德胜猛地挺直了腰板,黯淡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两簇火焰,那是一种被屈辱和仇恨点燃的光芒,“我不怕!小鬼子占了咱们的地,抢咱们的粮,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他们这么欺负人,我也想割他们的脑袋!”少年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带着一种初生牛犊般的决绝和狠劲。

“唉……”夏三爷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含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有赞许,有担忧,更有深不见底的无奈。“年轻人,有志气是好的。可光有志气不行,还得有骨气,更得有……活命的能耐。”

他重新拿起书,慢慢合上,又压了压册封,说:“那苇荡子,龙蛇混杂。你指望冯大瘸子?”他摇摇头,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那就是个没脚后跟的浪荡鬼,见了骰子比见了亲爹还亲!他能顾得上你?你长这么大,连盘山县都没出过几回,那苇荡子深不见底,比林子还密,比迷宫还绕,风刀子似的割人,水寒得能冻掉骨头。你一个人,能把自己囫囵个儿带回来吗?”

德胜沉默了。三叔的话像冰冷的雪水,浇灭了他心头一部分冲动的火焰,但也让他更加看清了现实的冰冷。他想起家中空空的米缸,想起后娘冷漠的眼神,想起四叔抖落的那几粒发霉的糜子,想起每日醒来面对的无边无际的饥饿和寒冷。活下去,像一条无形的鞭子,时刻抽打着他。

他抬起头,眼神里的倔强并未消失,反而沉淀出一种近乎悲壮的坚定:“三叔,我知道难。可我更知道,在家里这么熬着,也是等死。小鬼子都骑到咱脖颈子上拉屎了,这口气,我咽不下!与其在家里饿死、冻死,不如……不如去那苇荡子里拼一把!拼一条活路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瘦弱的胸腔里硬挤出来的,带着血气和决心。

夏三爷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倔强的少年。昏黄的灯光下,德胜瘦削的脸庞棱角分明,那双眼睛里燃烧着对生的渴望和对侵略者的恨意,像两簇在寒风中摇曳却不肯熄灭的野火。这眼神,让他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想起了那些早已在战火中消逝的故人。

“嗯……”夏三爷缓缓地点了点头,那动作沉重得仿佛承载着千钧之力。他伸出布满老茧和冻疮的手,在德胜单薄得硌人的肩膀上用力按了按,传递着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想去……就去吧。”他最终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苍凉,“记住三叔的话:快去快回!苇荡子里,眼珠子要放亮!耳朵要竖起来!该弯腰时弯腰,该低头时低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到啥时候,都是保命要紧!人活着,比啥都强!”

“三叔……”德胜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眼圈瞬间红了。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要离开“家门口”,走向一个充满未知凶险的陌生之地。

西塘,深不可测的芦苇荡,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怪兽,等待着他。他要去拼命,拼的是一条渺茫的活路。

三叔这简短的叮嘱,是他离家前得到的唯一温暖和慰藉。

德胜重重地点了点头,把三叔的手从肩膀上拿下来,紧紧握了一下,然后猛地转身,几乎是冲出了僧房。他不敢回头,怕一回头,那强忍的泪水就会决堤。

夏三爷保持着按肩的姿势,僵立在原地。他听着少年急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庙院里响起,渐行渐远,最终被呼啸的北风彻底吞没。

他慢慢踱到门口,推开沉重的庙门。冰冷的寒风夹杂着雪沫,扑面而来。

门外是无边无际的浓重夜色,德胜那瘦弱得几乎要被风吹走的背影,早已融入其中,消失不见。

天地间,只剩下风的呜咽和彻骨的寒凉。老人佝偻的身影在门口站了很久很久,像一尊风化的石像,只有那浑浊的眼底,翻涌着深不见底的忧虑和悲悯。

西塘,是盘山县外一片广袤无垠、人迹罕至的湿地。数条冰封的河汊如同僵死的银蛇,蜿蜒在辽阔的苇荡边缘。

枯黄的芦苇杆密密麻麻,高过人头,在凛冽的朔风中疯狂摇曳,摩擦碰撞,发出连绵不绝、令人心悸的“簌簌”声,如同千万冤魂在齐声呜咽。这声音充斥天地,成了这片苦寒之地唯一的背景音。

德胜和冯大瘸子,以及另外几个同样被饥饿驱赶来的汉子,栖身在一个用芦苇杆和烂泥胡乱搭建的草棚里。棚子搭在一条结着厚厚冰层的河汊旁,四面漏风,寒气无孔不入。所谓的“床铺”,就是在地上铺一层厚厚的、带着冰碴子的枯苇杆。

割苇子的活儿,比德胜想象的还要艰苦百倍。镰刀是钝的,苇杆却坚韧异常。每挥动一下镰刀,都需要使出全身的力气。枯黄的苇叶边缘锋利如刀,在他裸露的手腕和脖颈上划出一道道细小的血口。

寒风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的后背,汗水却不断从额头、脊背渗出,瞬间又被冻结成一层冰凉的铠甲,紧贴在皮肤上。每一次弯腰、捆扎、扛起沉重的苇垛,都让他瘦弱的身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冰碴子在体温的烘烤下融化,浸透单薄的衣衫,又冷又黏,和汗水混在一起,如同裹着一层冰冷的泥浆。

镰刀粗糙的木柄,在他掌心反复摩擦,勒出了深紫红色的沟壑,火辣辣地疼。虎口早已裂开,渗出的血丝很快凝固成暗红色的痂,又被新的摩擦撕裂。

伙食,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带着一股霉味的杂粮糊糊和一块硬得能硌掉牙的、掺着沙子的黑饼。

所谓的“管两顿饭”,不过是吊着命,不让这些苦力立刻倒下罢了。

冯大瘸子几乎从不下地干活,整日缩在草棚避风的角落里,吆五喝六地和几个同样游手好闲的人掷骰子赌钱。赢钱时的狂笑,输钱时的咒骂,和着骰子在破碗里清脆的撞击声,成了草棚里另一种令人烦躁的背景音。

德胜看着他那副嘴脸,想起三叔的警告,心里一阵阵发冷,也更加沉默寡言,只是埋头拼命地割、捆、扛,试图用无休止的劳作来麻痹身体的痛苦和对未来的恐惧。

他偶尔会望向苇荡深处,那里一片死寂,只有风过苇梢的波涛。刀客?割鬼子脑袋?那更像一个遥远而模糊的传说,眼前的现实只有无边的芦苇、刺骨的寒风和沉重的镰刀。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