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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自俱足 第22章 垦荒

作者:小咪的衣食父母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11-10 07:57:33

寒风从松花江面卷过来,裹着冰碴子往人骨头缝里钻。夏张氏把围巾解下来,三绕两绕缠在德昇的脖子上,那围巾原是块染蓝布,洗得发白,边角磨出了毛絮,可裹在孩子颈间,总比寒风直接啃肉强。

德昇望着远处,松花江的冰面泛着青灰色的光,像一块被老天爷摔碎又勉强拼起来的大镜子。

北风萧萧,冰碴互相摩擦,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倒比人声更热闹些。

“就在这儿歇脚吧。”夏张氏和大表哥说,声音被风吹得打颤。她指了指江汊对岸的几间土坯房。

那是片废弃的屯子。说是房,其实更像是被雪埋了半截的窝棚。只有两间马架子还勉强支着顶,另一间的屋顶塌了大半,露出黢黑的椽子,像只断了肋骨的野兽。

大表哥和夏张氏商量后,就在江汊边落了脚。

刚进马架子时,德昇以为屋里能比外头暖和些,可掀开草帘的瞬间,一股混着霉味的寒气扑面而来,比屋外的风更钻心。屋顶的破洞能看见天,铅灰色的云低低地压着,像是随时要塌下来。

夏张氏找了个破铁锅,是从塌了的那间屋里捡的。锅底有个小窟窿,她用黄泥混着碎布堵了,勉强能烧水煮东西。

她每天天不亮就去江汊边凿冰,把冰块抱回来,放在锅里烧。锅底沉着几粒高粱米,少得可怜,像几颗被冻僵的牙。是从老家带出来的最后一点儿粮,煮出来的水,带着点淡淡的米香。孩子们捧着碗,喝得津津有味。

实在饿极了,她就掰一块冻得发白的酸菜帮子,塞进嘴里慢慢嚼,冰碴子硌得牙根发麻,酸水顺着舌根往心里流。

夜里果然下起了雪,起初是细沙似的雪粒,打着破洞往下落,后来变成雪片,簌簌地飘。有些直接落进夏张氏铺在炕上的草垫子里,沾在德兴的发间,天亮时又结成了小水珠儿。

德昇把自己那件打了三四层补丁的棉袄脱下来,裹在德兴的身上。德兴睡得沉,小脸蛋冻得通红,眉头皱着,像是在梦里也在挨冻。

德昇自己套了两条棉裤,都是夏张氏用旧衣服改的,裤脚短了一截,露出脚踝,冻得发紫。他蜷在草堆另一头,膝盖抵着下巴,夜里冷得实在受不住,就往德兴身边凑凑,兄弟俩挤着,能借点体温。

天快亮时,德昇忽然觉得膝盖烧得慌,他摸了摸,不是热,是冻得发疼,疼里带着麻,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扎。他借着从破洞透进来的微光低头看,膝盖冻得透亮,泛着青白色,在昏暗里倒像两盏发着冷光的小灯笼。

他没敢惊动夏张氏,只是把膝盖往草堆深处藏了藏,心里想着,等天亮了,太阳出来就好了。

可那几天太阳总躲着不出来。荒原上还滚着冬雷,轰隆隆的,从东边响到西边,又从西边绕回来,像是老天爷得了风寒,不住地咳嗽。

每回雷声滚过,马架子就跟着颤,屋顶的破洞落下更多的土渣。德兴总被惊醒,瘪着嘴要哭。夏张氏就把他搂在怀里,拍着背,哼老家的调子,哼着哼着,自己的声音也发了颤。

大表哥从旧褡裢里抖落出一把黄澄澄的豆种。那籽儿黄得发亮,在土炕上铺开,像一片金色的沙滩。

“这是临来的时候,三爷给咱留的豆种,”大表哥搓着手,哈出白气,“今冬育好了,开春就能种,这里的黑土地养庄稼,错不了。”

夏张氏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她蹲在炕边,小心翼翼地用手拨弄着那些籽儿,每一粒都圆滚滚的,带着泥土的气息。

豆种娇贵的很。泡在水里,用干净的湿布盖着。放到炕上,用热乎气儿暖着,不能冻,也不能伤热。

等长成叶片再填黑土,画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土格子,每个格子里,都留一棵生机勃勃的幼苗。

那天夜里,她没睡,守在炕边,借着一盏小油灯的光,不停地把籽儿翻来翻去。油灯的光昏昏黄黄,豆大的火苗晃悠着,把她的影子投在糊着旧报纸的窗上,歪歪扭扭的,像一棵被风吹斜的稗草,看着单薄,却透着股不肯倒的劲儿。

夏张氏整夜地守着,初萌的种子在她的精心侍弄下,冒出雪白的嫰芽儿,长出翠绿的叶片。她不敢眨眼,怕一闭眼,这点儿生命的绿色,就被冻土吞没了。

德昇夜里醒了,看见娘还在翻籽儿,她的手冻得发僵,每动一下都要先搓搓。可眼神亮得很,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德昇没作声,悄悄把自己的裤脚往下拽了拽,盖住脚踝,他想,等开春了,娘就不用这么熬了。

移苗那天来得比预想的早一些,可倒春寒也跟着来了。

风刮得比冬天还凶,卷着土粒子,打在人脸上生疼。大表哥说这天移苗虽冷,可冻土刚化,墒情好,苗儿容易活。

夏张氏背着个筐,里面装着育好的豆苗儿,德昇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个瓢,要往移栽的坑里浇水。

德兴非要跟着。他踮着脚,裹着德昇那件棉袄,像个圆滚滚的棉花包。小手扒着瓢沿儿,想帮哥哥扶着瓢。可那瓢是葫芦瓢,桶是铁皮的,被寒气冻得冰凉。德兴的手刚碰上,就“哎哟”叫了一声,他想把手扯回来,可皮夹在了铁皮上,猛地一拽,“嘶啦”一声,一层嫩皮被撕了下来,血珠立刻冒了出来。

德兴疼得“哇”地哭开了,哭声在风里打着转,比风声还响。

夏张氏赶紧放下筐,跑过来把德兴的手指头含在嘴里,哈着气。

她的手心粗糙,布满了裂口,可哈出的气是热的,一圈圈裹着德兴的小手。

哈着哈着,夏张氏的眼泪就掉了下来,砸在德兴的手背上,和热气混在一起,分不清是泪还是水汽。

德昇站在一旁,攥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他看着弟弟哭红的脸,看着娘掉眼泪,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慌。

他忽然觉得,这风不是吹在皮肤上,而是吹进骨头缝里。

等豆秧长到漫过德昇的膝盖时,南边忽然传来了炮声。

起初是远远的响,像闷雷滚过,后来越来越近,震得大地都发颤。

早上,德昇刚到地头,就看见一队担架从田埂上碾过。担架是用树枝和苇子做的,吱呀作响。抬担架的人脚步匆匆,裤脚沾满了泥。田埂被踩得平平整整,连垄沟里的土都被压实了。

德昇看见有担架上的绷带渗出血水,一滴一滴落在黑土地上,把土染成酱紫色,像泼了一地的桑葚汁。

他愣在那里,手里的锄头“当啷”掉在地上。夏张氏从后面赶过来,一把将他拽到身后,自己挡在前面。眼睛死死盯着那些担架,嘴唇抿得紧紧的,脸色比纸还白。

那天晚上,德兴半夜哭醒了,说梦见家门口的老榆树被雷劈成两半,树干冒着烟,叶子落了一地。

夏张氏把他搂进怀里,才发现孩子浑身滚烫,烫得能烙饼。她急得团团转,翻遍了马架子,只有一瓶快见底的烧酒,还是早前大表哥带来的,说是能驱寒。

夏张氏用烧酒喷在掌心,给德兴擦手心脚心。可高烧太厉害了,完全没有退去的意思。

她抱着孩子,眼泪不住地掉,落在德兴滚烫的额头上。

德昇趴在炕梢,看着弟弟烧得通红的脸,心里像被猫抓一样。他忽然爬起来,说:“娘,我去找郎中。”

“你回来,这荒村野店的,大半夜上哪儿去找郎中啊?”夏张氏嘶吼着,可是德昇的身影,已经淹没在了夜色里。

外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风刮得像鬼哭。德昇刚跑出马架子,就被风顶了回来。他咬着牙,把棉袄往身上又裹了裹,冲进了夜色里。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大表舅住的窝棚跑,路上摔了好几跤。膝盖磕在地上,疼得钻心。可他不敢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救弟弟。

大表舅也没辙,急得直搓手。

德昇忽然想起白天看见的情景。担架,血水,绷带。

他转身又冲进夜色里,使出浑身的力气,向那群人的落脚地跑去。

夏张氏的心里翻滚着,抱着小儿子嚎啕大哭。她气德昇不听话,大半夜就那样跑出去。

她还有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要是你也有个好歹,娘还活不活了?

外面忽然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德昇闯了进来。后面跟着个穿灰布衣裳的人,背着枪。还有个背药箱的汉子,说是南边过来的卫生队,听说这屯子有孩子生病,特意来看看。

背药箱的汉子进门就解药箱,他脸膛黝黑,手上有层厚茧,说话带着口音,嗓门洪亮。

他摸了摸德兴的额头,又翻了翻眼皮,从药箱里拿出一小瓶白酒,倒在手里搓热了,给德兴擦脚心、擦胳膊。他袖子上的红星臂章在油灯下红得发亮,像一团烧得正旺的炭火。

德昇缩在炕梢,死死盯着那臂章。他见过不少红色的东西,高粱籽是红的,血是红的,可没见过这么亮的红,亮得发烫,像是能把这马架子里的寒气都烧干净。

那红在他眼里晃来晃去,像一簇寒夜里不肯熄灭的炭火,烙在了心上。

卫生队的人走时,天快亮了。汉子临走前给夏张氏留了两片退烧药。又塞给德昇一把炒黄豆,说:“孩子,别怕,日子会好的。”

德昇捏着那把黄豆,硬邦邦的,带着点焦香,他看着汉子走远的背影,臂章上的红星在晨光里闪了一下,像颗落在地上的星星。

德兴果然好了起来。

芒种之后,大表哥带他们垦荒,说,“黑土地养人,种出粮食,就饿不着了。”

那片荒地在屯子东边,离江汊不远,去年冬天被雪盖了一整个季,开春化雪后,黑土湿漉漉的,攥一把能挤出油来。可那油里也掺着冰碴子,凉得刺骨。

德昇第一次挥锄头,心里憋着股儿劲。他学着大表舅的样子,把锄头高高举起来,再猛地落下。“咚”的一声,锄头砸在冻土上,震得他虎口发麻,紧接着就是一阵刺痛。他低头看,虎口裂了道口子,血珠慢慢渗出来,滴进黑土里,立刻就被吸得不见了踪影,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德昇愣了愣,想起大表舅说的“黑土地养人”,他学着大人的样子,把裂开的虎口按在土里,土是凉的,带着点湿意,却奇异地压下了疼。

“土里长粮食,也长人。”大表舅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笑着说。

德昇抬头,看见大表舅眼角的褶子像犁铧翻起的土浪。皱纹里都是笑意,那笑里带着赞许,像是在说:这孩子是个能吃苦的。

德兴还小,扛不动锄头,只能跟在后面捡石子。他捡一块石子,就举起来喊一声“种子”。惹得旁边垦荒的大人们哈哈大笑。

夏张氏听见了,笑着拍了拍他的头:“这哪是种子,是石头子儿。”

德兴却梗着脖子:“就是种子,种下去能长出粮食。”

屯里人索性把最边角的三分地划给了德兴,“让小小子儿种着玩儿,说不定真能长出啥来。”

那三分地在坡边上,土薄,还多石头,大人们都觉得种不出啥。

可德兴当了真,天天提着个小水壶去浇水,学着德昇的样子,用小铲子松土。

德昇看着弟弟认真的样子,没笑他。他每天垦完荒,就绕到那三分地,帮着捡捡石头,松松土。

有天夜里,他偷偷从家里的种子袋里抓了一小把茄子籽,撒在了德兴的地里,用土盖得严严实实。

夏末的时候,德兴的三分地真长出了东西。是几棵歪歪扭扭的茄子苗,结了几个小茄子,紫得发黑,形状也古怪,有的圆,有的扁,像一串被雷劈过的佛珠。

德兴把茄子摘下来,捧回家时,手都在抖。

夏张氏看着那几个茄子,眼圈红了。她找了个小坛子,用盐水把茄子腌了,坛子不大,刚好装下。

每顿吃饭时,她就从坛子里夹出两片,切成细丝。德昇和德兴抢着吃,筷子碰得碗沿叮当响,有时候抢急了,筷子还会打架。

夏张氏就在旁边看着笑,笑着笑着,眼里就有了泪。

黄豆地成熟的时候,德昇已经能扛动二十斤的麻袋了。

晒场在屯子中间,是块平整的黑土地,被人踩得结结实实。

秋收时,大人们把割下来的高粱和大豆捆成束,扛到晒场上摊开,让太阳晒着。

德昇也跟着扛,麻袋压在肩上,勒得生疼。可他咬着牙,一趟趟地跑,额头上的汗珠子掉在地上,摔成八瓣。

晒场上,他把弟弟放在粮垛顶端,自己围着垛子转圈跑,一边跑一边喊:“德兴,你坐的是咱家的船!”

德兴便张开胳膊,假装在风里扬帆,笑声惊起一群群麻雀。

夜里,夏张氏在油灯下补裤子,是德昇的,膝盖磨破了个洞。她找了块蓝布补丁,一针一线地缝。针尖穿过补丁,发出“嗤啦嗤啦”的声响。

德昇爬在夏张氏的身边,出着神。忽然凑过来说:“娘,我想念书。”

夏张氏的针顿了一下,针尖扎在指腹上,冒出个血珠。她把手指含进嘴里,血腥味混着灯油味,涩得她直皱眉。

她没抬头,声音低低的:“念书是好事儿!”

夏张氏常说:“黑龙江的冬天能把人冻成冰溜子,可冰溜子底下,水流得比关里还急。”

德昇以前不懂,后来看着自己虎口的伤疤慢慢长平,看着德兴种的茄子从开花到结果,看着娘眼角的皱纹一天比一天深,忽然就懂了。

那水流的,是他们一家人这些年攒下的眼泪、汗珠子,混在一起,在黑土地底下悄悄淌着,滋养着日子,也滋养着希望。

腊月里下了场大雪,把屯子盖得严严实实。夏张氏说快过年了,该给老家的人捎点东西。

德昇想起了爹。

夏三爷是逃难时分开的,这几年没个音讯,不知道是不是还在老家。

德昇找了张旧报纸,包了两捧黑土,又在纸包里夹了张空白的纸条,他是想写:“爹,这土还是热的。您闻闻,有稗子粥味,还有德兴的鼻涕味儿。”

有熟人要往关里去,路过盘山县城,可以帮忙捎带。德昇把纸包递给大表舅时,心里像揣了只兔子,跳个不停。他想,爹要是能闻到这土味,就知道他们在这儿活得好好的。

转年开春,炮声又响了起来,可这次的炮声不一样,听着热闹,不像去年那么吓人。

屯里的人说,是成立了新中国。

德昇不太懂“新中国”是啥意思,只觉得大人们脸上的笑多了,干活也更有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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