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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自俱足 第11章 冬至

作者:小咪的衣食父母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11-10 07:57:33

送别回去的路上,夫妻俩都沉默着。夏张氏挎着空篮子,脚步有些虚浮。夏三爷抱着襁褓中的德昇,抬头望了望天。

不知何时,天空布满了灰蒙蒙的云层,像一块脏兮兮的旧棉絮,沉甸甸地压在人的头顶。厚重的云隙间,挣扎着透出一缕微弱的、近乎惨淡的阳光,无力地投在远处的荒地上,转瞬又被翻涌的乌云吞噬。

“哥为啥非要接老姨回去呢?”夏张氏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

“哥是心疼咱俩,”夏三爷看得明白,心头也像坠了铅块,“眼下家家都揭不开锅,咱又添了德昇,日子更紧巴了。哥……是想给咱省下老姨那口饭……”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心被剜了一下。

“老姨一辈子,最怕给别人添麻烦,骨头硬,人情债更是一分不欠。哥那性子,随老姨,一样一样的。”夏张氏说着,鼻音浓重起来,带着无尽的唏嘘。

“德麟娘,”夏三爷的声音干涩异常,骤然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一种不祥的沉重,“老姨她……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夏张氏手里的空篮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猛地扭过头,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德麟爹!你……你别瞎说!老姨她……她就是累了,回去歇歇……” 可话没说完,她自己先哽住了喉咙。

老姨频频回头时那枯槁的侧影,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硌得人生疼的触感,那双冰凉得没有一丝热气的手……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唉,”夏三爷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地底下传来,“哥来接她的时候,那眼神……我就看出来了。老姨走路都打晃,扶车辕的手抖得像厉害,脸上哪还有一点血色?蜡黄蜡黄的,跟纸糊的似的……”

他顿了顿,望着远方那彻底被乌云吞噬的最后一丝微光,声音里充满了无力,“萨满能通神,能请神,能送神,能治那看不见摸不着的‘邪病’……可这肚子饿,是真神也治不了的硬伤啊。”

夏张氏再也忍不住,眼泪决堤般涌了出来。她想起了老姨省下口粮、给她坐月子吃的那半袋金黄的小米;想起了她接生德昇时,那双在血污和慌乱中依旧沉稳有力的手;想起了她严厉地不准自己月子里碰一点盐的絮叨;想起了她熬夜在油灯下,一针一线缝制那条滑稽又无比温暖的“大劈叉”棉裤……

那些鲜活的画面,此刻都变成了尖锐的冰凌,狠狠扎进她的心窝。

她再支撑不住,蹲下身,紧紧抱住膝盖,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哭声在空旷的田野上显得格外凄凉。

德昇似乎被母亲巨大的悲伤震动,不安地在父亲怀里扭动起来,发出细弱而焦躁的哼唧。

灰蒙蒙的天,彻底阴了下来,沉沉地压向大地。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打着旋儿,掠过空旷的原野,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天地间一声沉重而悠长的叹息。

夏三爷无言地伫立着,一手抱着懵懂不安的儿子,一手轻轻搭在妻子因哭泣而剧烈颤抖的肩上。他目光沉郁如铁,定定地望着老姨马车消失的方向。那黑压压的铅灰色云层之下,广袤的东北大地沉默着,仿佛在无声地酝酿一场无法躲避的、足以埋葬一切的凛冽风雪。

几天后,一个寒风如同刀子般刮骨的清晨,噩耗还是如同预料中的冰雹,带着刺骨的寒意,猝不及防又无可避免地砸进了夏家萧瑟的小院。

捎信人跑得气喘吁吁,带回了那个让人心碎欲绝的消息:夏张氏的老姨,在回到老家后没几天,便悄无声息地走了。

不是病,不是灾,就是活活饿死的。据说走的时候,身下还压着半块舍不得吃的、早已硬得像石头的小米糠饼子。

堂屋里,夏张氏刚熬完要喂给德昇的一点稀薄米汤。听到消息的瞬间,她手里那只粗瓷碗,“啪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米汤溅在她裸露的脚踝上,烫红了一片,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她像被抽走了魂魄,呆呆地站着,眼神空洞地越过门框,望向门外那片灰败死寂的天空,身体晃了晃,像一截骤然失去支撑的朽木,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孩子他娘!”夏三爷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用尽力气托住她下沉的身体,才没让她摔在冰冷刺骨的地上。

夏张氏软倒在丈夫怀里,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喉咙里先是发出一阵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濒死的呜咽,最终,那积蓄了太久的悲痛冲破堤坝,化作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那哭声,穿过了薄薄的门板,在死寂的院子里回荡、冲撞,充满了无边的悲痛、刻骨的无助和对这艰难世道无声却最激烈的控诉。

德昇被母亲这从未有过的、山崩地裂般的哭声彻底吓坏了,撇着小嘴,小脸憋得通红,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声音尖锐而恐惧。

夏三爷紧紧抱着瘫软的妻子,手臂像铁箍一样,下巴死死抵着她的头顶。这个平日沉默如山、坚忍如石的汉子,此刻眼眶也红得骇人,蓄满了浑浊的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他抬起头,望向门外那片铅灰色、空茫一片的天空。那里空荡荡的,没有神灵的垂怜,没有一丝暖意,只有无尽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弥漫开来。老姨枯瘦如柴、一步三回头的身影,还有那句沉甸甸如同命运判词的话,再次重重地锤击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萨满能治得了鬼神,治不了肚子饿。”

冰冷的现实,比任何深山老林里流传的鬼怪传说都更加残酷无情。那曾经带来生命啼哭、带来微弱希望、带来古老智慧与坚韧庇护的接生婆,最终,竟被这人世间最原始、最冰冷的苦难——饥饿,无声无息地吞噬了。

转眼便是冬至。寒风彻底统治了这片土地,像无数把看不见的冰刀,刮过裸露的田野、光秃秃的树枝和低矮的土坯房檐,发出尖利悠长的哨音。大地冻得梆硬,一脚踩下去,只有沉闷的回响。

夏家小院更显萧索,那场痛彻心扉的离别与死亡带来的阴霾,并未随着时间消散,反而如同这冬日的寒气,丝丝缕缕地渗入骨髓。

夏三爷蹲在冰冷的灶坑前,用一把钝口的斧子,费力地劈着仅剩的几块干透了的枯枝。火苗微弱地舔着锅底,锅里翻滚着浑浊的、几乎看不见米粒的稀汤,散发出一种寡淡的、混合着烟灰的气息。

自从鬼子三天两头的来搜查,二爷媳妇就回了沈阳的娘家躲避战事。

铺子里只剩下夏二爷和德麟。

天寒地冻,再深的地窖也挡不了寒气逼人,蒜苗印子的营生也就停了。年关将近,城里的铺子生意更冷清。二爷索性关了门,回家熬冬。在盘山县城忙碌了一年的德麟,也终于有了空挡。

晌午刚过,夏三爷家的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进一股强劲的冷风。一个瘦小的身影裹着破旧的棉袄,肩上搭着个瘪瘪的褡裢,踏着厚厚的积雪走了进来。是德麟。他走了十几里雪路,脸冻得青紫,眉毛和帽檐上结了一层白霜,嘴唇干裂,呼出的热气瞬间凝成白雾。

“爹,娘。”德麟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和疲惫,他跺了跺脚上的雪,摘下那顶磨得油亮的破皮帽子。

夏张氏正抱着德昇在炕上,用自己体温焐着孩子冰凉的小脚。听到声音,她猛地抬起头,憔悴的脸上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被更深的愁苦覆盖。“德麟?回来了?快,快上炕暖和暖和!”她慌忙想下炕。

“娘,您别动。”德麟几步跨到炕沿边,先伸手摸了摸弟弟德昇的小脸。孩子裹在旧棉絮里,只露出半张小脸,有些瘦弱,但眼睛乌溜溜的,好奇地看着这个带着寒气的身影。德昇似乎认得哥哥,咧开没牙的小嘴,模糊地“啊”了一声。

“德昇……”德麟从褡裢里掏出用枯草编的小马,还有个小木头刀,这是他一下一下给弟弟做出来的。那些给冷得睡不着的夜里,他想象着刚出生的弟弟的样子,手里编着送给弟弟的礼物,心里总是暖乎乎的。

德麟粗糙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弟弟的脸蛋,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是怜惜,是责任,也有一丝对这个艰难世道下新生命的茫然。

夏三爷也从灶间探出身,看到儿子,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但那紧绷的嘴角似乎松动了一丝。“锅里还有点热乎汤,给你盛一碗?”

“嗯。”德麟应着,在炕沿坐下,一股暖意从冰冷的土炕透上来,驱散着四肢的僵硬。他看着母亲怀里的德昇,又看看母亲凹陷的眼窝和父亲佝偻的背,心里沉甸甸的。家里的境况,比他走时更差了。姨姥去世的那份悲伤,此刻在亲人相聚的沉默里,更加清晰地弥漫开来。

“城里……也不好过吧?”夏三爷端来一碗几乎清澈见底的“米汤”,递给儿子。

德麟双手接过碗,碗壁的温热透过冻僵的手指传来。“嗯,铺子关了。二大爷说开春再看。街上要饭的更多了……”

他低头喝了一口,寡淡无味,只有一点温热滑过喉咙,聊胜于无。“听说……南边也不太平。”他声音低沉下去。

“这世道……”夏张氏长长叹了口气,把脸贴在德昇的襁褓上,仿佛要从婴儿身上汲取一点力量,“能活着,就是老天爷开恩了。”

沉默再次笼罩了小屋,只有灶坑里柴火偶尔的噼啪声,和德昇细微的酣睡声。

这天是冬至正日子。按老理儿,再穷也得包顿饺子,“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

可家里哪还有面?夏张氏翻遍了面缸底,只扫出浅浅一层混杂着麸皮的杂合面。肉更是想都别想。夏三爷闷着头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时衣服袖子里倒出来几条小鱼。他冒着风险,从偏僻的河汊子摸来的。

“就这点玩意儿,咋包饺子?”夏张氏看着那点可怜的材料,愁得直搓手。

“包!”夏三爷斩钉截铁,“没肉没白面,咱就用这杂合面包团子!总得应个景,给妈和老姨……也供上一碗。”

说到“老姨”,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德麟默默起身,去院里舀了半瓢冰冷的雪水,开始和那点粗糙的杂合面。面又黑又硬,很难揉成团。夏张氏仔细地把鱼肉剔出来,用家里仅剩的一点点盐粒子拌了拌,权当馅料。没有油星,那馅料看着就干涩寡淡。

小小的土炕上,一家人围着一块破木板。夏三爷笨拙地擀着厚薄不匀、边缘开裂的杂合面皮;夏张氏小心翼翼地把那少得可怜的馅儿放进去,努力捏拢。德麟则负责把那些形状怪异、勉强能称之为“饺子”的东西,小心地码放在盖帘上。

气氛压抑而沉闷。没有节日的喜悦,只有一种近乎悲壮的仪式感。每一只丑陋的“饺子”被捏出来,都像是在无声地对抗着这严酷的冬天和绝望的生活。

“娘,”德麟忽然开口,打破了沉寂,“我回来路上,看见王木匠在拾掇他那套工具。”

夏张氏手一顿,抬眼看他。

“听他说,”德麟的声音很低,“村里……好几个老人,都没熬住,就这几天的事。他……活儿多了。” “活儿”指的是什么,不言而喻——打棺材。

夏张氏的手微微颤抖起来,眼圈又红了。她想起了母亲,连口薄棺都没有,是用炕席卷了埋的。这念头像针一样扎着她。

夏三爷重重地“嗯”了一声,擀面杖在破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仿佛要把所有说不出的悲愤都揉进那粗糙的面团里。“老天爷收人,不看时候。”

饺子终于下了锅。杂合面不经煮,很快就在浑浊的沸水里散开了一些,变成一锅面片糊糊。夏三爷还是坚持用笊篱捞出了几碗相对完整的,一碗供在临时用木板钉成、摆在炕梢的小供桌上——那里放着夏张氏的母亲和老姨留下的两个萨满铜铃,权当牌位。供碗里,两个形状尚可的“饺子”孤零零地躺在清汤里。

“娘,老姨,吃……吃饺子了……”夏张氏哽咽着,对着那两只铜铃拜了拜。

一家人默默地吃着碗里的面糊糊。味道苦涩,难以下咽,但谁也没说话,只是机械地吞咽着,仿佛在完成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

吃过了饺子,冬至节算是过了。已经过继给夏二爷的德麟要回盘山县城的夏二爷家去。

夏张氏不舍,死死攥着德麟的手不肯松开。

德麟依依不舍的环视着徒有四壁的家,重重叹了口气:“唉,这鬼天气,这鬼年景……萨满跳得再欢,也请不来饱饭啊。” 他无意中说出了和夏三爷、和老姨姥姥一样的话。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夏三爷记忆的闸门。老姨枯槁的脸、冰凉的手、频频回头的眼神、那句“治不了肚子饿”的叹息……无比清晰地再次浮现。

“德麟娘,松手,孩子还得赶路呢。”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一股巨大的、无处发泄的悲怆和心痛冲击着他的胸膛。他忽然想起来,在盘山县城里,儿子德麟可能不至于饿死。

他看看供桌上的铜铃和碗里早已冰冷的两个“饺子”,再看看炕上瘦弱的幼子和憔悴的妻子,最后目光落在沉默却已显出青年轮廓的长子德麟身上。

屋外,寒风依旧在呼啸,卷起地上的雪沫,扑打着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惨白的太阳有气无力地挂在西天,毫无暖意。屋里,死寂重新降临,比外面的严寒更让人窒息。那碗供奉的“饺子”汤,表面已经凝了一层薄薄的冰碴。

夏三爷缓缓走到小供桌前。

“娘,老姨……”他喉咙滚动,发出近乎气音的低唤,“您俩……看见了吗?”他的目光投向窗外铅灰色的、压抑的天空,“这世道,还是那样。萨满的鼓声……救不了命。”

他的手指蜷缩起来,深深抠进褂子的布料里,仿佛想抓住什么,却只抓住一片虚空和刺骨的冰凉。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像这冬日的寒气,将他紧紧包裹。活着,仅仅是为了活着,在这吞噬一切的严寒与饥饿中,像野草一样,挣扎着,等待一个未知的、或许同样残酷的春天。

夏张氏松开了德麟,抱起德昇,默默垂泪。德麟坐在炕沿,低着头,看着自己冻裂的手掌,年轻的脸上笼罩着一层与年龄不符的沉重阴霾。德昇似乎感受到了这凝重的气氛,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发出小猫般的嘤咛。

“德麟,爹送你。”夏三爷说完,背起德麟的褡裢,拉起他的手,拉开门,大步迈了出去。

德麟回头看着夏张氏和她怀里的德昇:“娘,”他刚说了一句,后面的话被涌进来的风雪淹没了。

风雪似乎更急了,呜咽着,嚎叫着,像是在替这沉默的一家,替这苦难深重的土地上无数沉默的生灵,发出永无止息的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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