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玄幻 武侠 都市 历史 科幻 灵异 游戏 书库 排行 完本 用户中心 作者专区
小米阅读 > 都市 > 本自俱足 > 第10章 神曲

本自俱足 第10章 神曲

作者:小咪的衣食父母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11-10 07:57:33

1942年年中的光景,正是东北大地万物疯长的时节。夏三爷的心火也像蒿草一样往上蹿。他的第二个孩子,眼看就要呱呱坠地了。院子里那棵老榆树上的蝉鸣,都比往年叫得更急更响,像是在催生。

夏张氏的老姨,既是虔诚的萨满教徒,能通鬼神,又是方圆几十里最有名望的接生婆。经她手接生的娃娃,据说都带着几分神灵的福佑。德麟出生时就是老姨接的生,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老姨早早地就背着个磨得油亮的旧褡裢,里头装着艾草、红布、剪刀、还有几味说不清道不明的草药根子,住进了夏三爷家的西厢房。她那张布满风霜的脸,平日里显得严肃甚至有些冷硬,可对即将临盆的外甥女夏张氏,却难得地柔和下来,眼神里是过来人的笃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临盆那日,天光出奇的好。高远的天空,澄澈得像一块刚洗过的蓝宝石,一丝云絮也没有。阳光慷慨地洒满土坯小院,连墙角那丛野菊都舒展了筋骨。

夏张氏的痛呼声一阵紧似一阵,从东屋传出来。夏三爷在院子里,背着手,像头拉磨的驴,一圈又一圈地踱步,脚下的盐碱地被他踩得溜光。

他不敢进屋,只能竖起耳朵,听着屋里的动静。每一次夏张氏拔高的痛呼都让他心头一紧,而老姨那沉稳得近乎冷酷的指令声——“使劲!”“憋住气!”“快了!”——又成了他唯一的定心丸。

汗水顺着他脖颈往下淌,浸湿了打着补丁的粗布汗衫。

不知过了多久,聒噪的蝉鸣声仿佛都要被阳光烤化了。老姨推开门:“不能再拖了,上神曲……”

她洗净了手,更衣束冠,敲响了萨满鼓。铜铃声声,鼓声咚咚。

神曲响起的那一刻,一声嘹亮的婴啼,像一把锋利的剪子,“刺啦”一下划破了令人窒息的紧张空气,也剪开了夏三爷紧锁的眉头。

“谢天谢地,是个带把儿的!母子平安!”老姨的声音带着一种疲惫后的释然和完成神圣使命的庄重,传出来。

夏三爷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脑门,又瞬间涌向四肢百骸。他搓着粗糙的大手,咧开嘴,无声地大笑起来。

“德昇,就叫德昇——”这个名字在他心里盘桓了许久,此刻终于有了着落。昇者,日上中天,光明向上。他盼着这小儿子,能比他那老实巴交的哥哥德麟更有出息,能像这七月的日头一样,照亮夏家的门楣。

一个新生命的降临,在东北农家,意味着一个新的轮回开始。

夏张氏自此开始了“坐月子”的日子。这一个月,她成了夏家最娇宠、最金贵的“功臣”。东屋成了她的禁地,也是她的王国。炕烧得滚烫,窗户用厚厚的草垫子捂得严严实实,一丝风也透不进来。

闻讯的亲戚朋友们像约好了似的,陆陆续续登门“下奶”。这是老辈传下的规矩,也是人情往来的暖意。来看望产妇和新添的丁口,期盼着产妇奶水充足,娃娃吃得饱,养得活,长得壮实。礼物多是实在东西:几颗还带着母鸡体温的鸡蛋,用旧报纸包得四四方方的红糖,一块自家织染的蓝印花小毯子,或是几件用大人旧衣裳改的小娃娃衫裤,针脚细密,透着朴素的温情。

夏张氏娘家远,父母都过世了。战祸连年,唯一的亲哥也失了音讯。她心里总有些空落落的。

幸好,老姨的儿子从几十里外赶着驴车来了。他风尘仆仆,肩上扛着半袋子沉甸甸的小米,黄澄澄的,粒粒饱满。“妹子,没啥好东西,这点新米,熬粥最养人!”表哥憨厚地笑着,把米袋放在外屋地。

夏张氏隔着门帘听见,鼻子一酸。这半袋子小米,在这样的年月,比金子还珍贵。是表哥一家从牙缝里省出来的情分。

坐月子还有个顶顶要紧的风俗——“踩生”。传说除了至亲骨肉,第一个来看望下奶的外人,就是给孩子“踩生”的人。这踩生人的品性、命运,冥冥中会影响娃娃的一生。娃娃将来脾气性格、出息大小,据说都随这踩生人。

讲究的人家,对踩生人是千挑万选的,非得是那人品端方、家宅和睦、儿女双全、福寿康宁的“全和人”不可。那些自认命途多舛、生活困顿、或是守了寡的妇人,都自觉地把下奶的日子往后挪几天,生怕一个不留神,自己成了那踩生人。万一娃娃日后有点什么磕磕绊绊,那闲言碎语可了不得——“看吧,就是那谁谁踩的生,命硬,把晦气带给孩子了!”这罪名,谁也担待不起。

同村子里的亲戚邻居来下奶,老姨就抱着小德昇出来炫耀。看着襁褓里睡得小脸红扑扑的德昇,大家放下礼品,说几句吉利话,便识趣的起身告辞,绝不留下吃饭。人情记在心里,等满月酒时再一并热闹招待。若是远道而来的亲戚,当天回不去,可得留下来好好招待一翻。

男人们为了避嫌是断不能进产妇屋子的。夏三爷想看儿子,也只能等老姨把裹得严严实实的德昇,抱到堂屋,他才能凑近了瞧上几眼。那软乎乎、带着奶香的小生命,让他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心都化了,粗糙的手指想碰又不敢碰,只嘿嘿地傻笑。

夏张氏则被老规矩牢牢地“锁”在炕上:不能出屋,不能见风,怕落下“月子病”,那是一辈子的事。老姨犹如亲娘,管得严:“忍忍!女人坐月子就是过鬼门关,现在图一时痛快,老了浑身疼,有你受的!”

产妇的伙食,也充满了祖辈传下来的“智慧”和“禁忌”。

若是在太平年月,小米粥煮鸡蛋是每日必备,滚烫地端上来,撒上厚厚一层红糖,甜得齁嗓子。为了“下奶”,炖猪蹄汤、鲫鱼汤也是常有的。且汤里一滴盐星儿都不许放!下奶的偏方,放了盐就不灵了。还有一种说法,产妇吃盐多了,娃娃将来爱咳嗽。

可如今,年月不太平,饭都吃不上,哪里去买猪蹄膀。夏三爷趁着夜黑风高,在大辽河里摸了两条鲫鱼,炖了汤。夏张氏捧着那碗白花花、淡而无味的汤。想着丈夫冒的风险,含着眼泪,硬着头皮往下灌,胃里一阵阵地翻腾。

生冷的东西更是碰不得的禁忌。“吃了牙疼!做下病根可是一辈子的事!”老姨的话就是铁律。夏张氏只能想念着院子里那棵缀满青涩果子的龙葵秧子,偷偷咽口水。

她怀念酸脆的腌黄瓜,想念大葱蘸酱那股子冲劲儿,这些平日里寻常的东西,此刻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只有那碗滚烫的小米粥,带着粮食最朴实的香甜,是她苦涩月子餐里唯一的慰藉。

夏三爷有时见她吃得实在难受,偷偷塞给她一小块咸菜疙瘩,她得躲在被窝里,像做贼一样飞快地咬一小口,那咸鲜的滋味在嘴里化开,竟让她眼眶发热。

日子在小米粥的氤氲热气、德昇嘹亮的啼哭和偶尔的烦躁憋闷中,一天天滑过。

终于熬到了德昇满月。夏张氏感觉自己像刑满释放的犯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娇宠金贵”的特殊待遇,如同退潮的海水,开始逐渐递减。

窗户上的草垫子撤下了,久违的风,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吹进屋子,虽然还带着一丝凉意,却让她觉得无比畅快。她终于能自己下地走几步,能到堂屋门口看看院子里的阳光了。

满月后,还有个重要的风俗——“挪骚窝子”,就是带孩子回娘家住几天。一来是让产妇换个环境,躲开生产之地的“秽气”,二来也是让娘家人看看外孙,更重要的是,娘家妈心疼自己闺女,月子里想吃不敢吃的东西,回去都能敞开吃了,把亏欠的“营养”补回来。

夏张氏听着邻居媳妇们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回娘家的情形,心里那点刚因自由而升起的喜悦,又被一层淡淡的阴霾覆盖。

她没有娘家可回。父母坟头的草,怕是都长得老高了。那个失散多年的哥哥,是生是死,杳无音信。她只能抱着德昇,坐在自家门槛上,望着那条通往娘家的路。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和羡慕,悄然爬上心头。

夏三爷看出她的落寞,笨拙地安慰:“咱家也一样,想吃啥,我给你弄去。”话虽如此,那份只有娘家才能给予的、毫无保留的疼惜与放纵,终究是无法替代的。回娘家的期盼,就这样在夏张氏的沉默和德昇懵懂的咿呀声中,悄无声息地错过了。日子便有些拖沓,一直挨到了德昇百天。

小孩百天,在庄户人家眼里,是个不大不小的喜日子。亲戚们也会送来衣物祝福。这里头大有讲究,老话儿说得顺溜:“姨的鞋,姑的袜,姥姥的裤子大劈叉,红袄绿裤三尺布,奶奶的大花被。”

夏张氏的老姨,自然充当了“姥姥”的角色。她拿出珍藏的半块红布和半块绿布,细细密密地缝制起来。那小红袄和裤子做成后,果然是一条裤腿鲜红,另一条裤腿翠绿,从中间裤线处截然分开,当地人形象地称之为“大劈叉”。

老姨说:“红红火火,绿绿生生,孩子穿上,命硬,好养活!”

夏张氏看着那颜色对比强烈的裤子,有点想笑,又觉得心头暖烘烘的。

表哥托人捎来了一双虎头鞋,针脚粗犷有力,虎眼圆瞪,虎须挺立,透着乡野的生气。

德昇的姑姑送来了几双柔软的白布袜子。和花布缝的小被子。红红绿绿的花朵图案,俗气却也热闹喜庆。

穿戴整齐的德昇,活脱脱一个色彩斑斓的福娃娃。裹着小花被,被姨姥姥抱着在村子里走了半圈,收获了一路的夸赞和祝福。

夏三爷用细柳条精心编制的长椭圆形筐篮,里面铺着软和的旧棉絮和小褥子,用四根粗麻绳高高地悬挂在房梁上。夏张氏把德昇放进去,轻轻一推,悠车子就像秋千一样,带着舒缓的节奏晃荡起来。

在那种摇篮曲般轻柔的摇摆中,德昇很快就能眼皮打架,沉入梦乡。“养个孩子吊起来”,这东北几大怪之一,不知缓解了多少农家妇女的辛劳,让她们能在孩子安睡的片刻,腾出手来洗衣、做饭、纳鞋底,应付那永远也忙不完的家务活。悠车子吱呀呀的声响,成了德昇幼年最熟悉的催眠曲。

日子在德昇的咿呀学语和蹒跚学步中,如村边的小河般静静流淌。他满周岁了。

抓周的风俗,是断不能少的。这天,夏家小小的堂屋里挤满了亲近的族人。炕上扫得干干净净,铺了一块红布。老姨、夏三爷、夏张氏,还有几个长辈,小心翼翼地把几样象征不同前程的物件摆放在红布中央:一本卷了边的旧书、一支用秃了的毛笔、一把小木匠用的角尺、一个用高粱秆扎的小马车、一把木头削的小刀、还有一小串铜钱。

德昇穿着新做的红肚兜,被夏张氏抱到炕沿边放下。小家伙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眼前花花绿绿的东西。大人们屏住呼吸,眼神热切地追随着他。德昇先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胖乎乎的小手在几样东西上空逡巡,似乎拿不定主意。最终,他一把抓住了那本旧书,还用另一只手去够那支毛笔,嘴里发出“哦哦”的兴奋声音。

“好!好啊!”夏三爷激动地一拍大腿,满脸放光,“抓了书又抓笔,咱德昇将来是个读书的料!准能考个秀才!”

屋里顿时响起一片祝贺声和欢笑声。

老姨也欣慰地点头:“这孩子眼神清亮,是个有灵气的。”

夏张氏把儿子紧紧搂在怀里,眼眶有些湿润。无论这抓周的结果有多少偶然,它都沉甸甸地承载着父母长辈最朴素的希冀和祝福。

抓周的喜庆劲儿还没完全散去,夏张氏的表哥突然又来了。这次,他脸上没了上次送米时的憨厚笑容,眉宇间笼着一层驱不散的愁云和焦急。

他进了屋,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就对夏张氏和夏三爷说:“妹子,老三,我得接我娘回去了。南边捎信儿来了,不太好。”

夏张氏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她看向老姨。

老姨坐在炕沿边,背似乎比来时更佝偻了,脸上刚刚养起来的那点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透着一股灰败。她沉默着,没像往常一样数落儿子,只是慢吞吞地开始收拾她那小小的旧包袱。

夏张氏鼻子发酸,强忍着眼泪:“哥,咋这么急?让老姨再住几天,养养身子……”

“不住了,妹子,家里事儿等着呢。”表哥声音低沉,带着不容商量的急切。

夏张氏和三爷知道挽留不住,心里纵有万般不舍和担忧,也只能帮着收拾。

送别的路,显得格外漫长。

一直送到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夏张氏把一包煮好的鸡蛋、一小袋小米,硬塞到表哥手里,又紧紧握住老姨枯瘦冰凉的手:“老姨,您……您可得保重身子,好了再回来住。”

老姨抬起头,深陷的眼窝里目光有些浑浊,她深深地看了夏张氏一眼,又看了看夏三爷怀里懵懂的德昇,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她费力地爬上驴车,坐稳了,又忍不住回头望。那目光穿过飞扬的尘土,落在夏张氏身上,落在夏家屯低矮的土坯房上,复杂得难以形容,有不舍,有牵挂,似乎还有一种……了然与诀别。

风吹起她花白的鬓发,衬得那张脸愈发瘦削,只剩下一把嶙峋的骨头裹在宽大的旧衣服里。夏张氏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疼得发紧。

驴车吱吱呀呀地启动了,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着,渐渐变成一个模糊的小点,消失在通往远方的土路尽头。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