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的空气凝滞如铅。瓦盆里火焰渐熄,只余几点暗红的炭火在灰烬里苟延残喘,挣扎着吐出最后几缕扭曲的青烟。那点残光非但没能驱散黑暗,反而将墙角彻底熄灭的冰冷核心和地上那团沾满尘土的残稿,映照得愈发凄清、刺目。
吴承恩靠着冰冷的土墙滑坐下来,身体里翻江倒海的剧痛余波未散。额角的汗水混着灰尘黏在脸上,冰冷刺骨。脑袋深处,那根被强行“重铸”的“金箍棒”带来的灼热感和五指山烙下的“心猿意马”印记带来的冰冷束缚感,如同冰火两重天,反复撕扯着他的神经末梢,每一次撕扯都带来尖锐的耳鸣和视野边缘的阵阵发黑。
“……杀不死!斩妖台刀砍斧剁!雷劈火烧!俱不能伤!”
老者那沙哑、枯槁、却又带着火山熔岩般不屈意志的咆哮,仿佛还在他颅腔内回荡,震得灵魂都在嗡鸣。那个伏案疾书的、被无边悲伤笼罩的苍老背影,清晰地烙印在意识深处,带着穿透时空的宿命般的沉重感,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那就是……我的未来?如此枯槁,如此绝望……却又在绝望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攥紧那支笔?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脚边那团沾满灰尘的残稿上。那张画着简陋猴形轮廓的纸片从皱缩的纸团边缘露了出来,炭笔勾勒出的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倔强。白天父亲将它连同整本《禹鼎志》撕碎、践踏时那灭顶的绝望和焚毁一切的冲动,此刻竟被一种更沉郁、更复杂的东西取代。那是一种混杂着剧痛、冰冷标记、宿命重压……以及一丝微弱得几乎要被忽略的、如同灰烬深处火星般的……不甘!
“烧了……又能怎样?”他喉头滚动,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烧了它……那妖道的‘指令’就完成了?那怪物的‘标记’就消失了?那……未来的我……就不存在了?”他抬起手,颤抖着,指向墙角那无声的“墓碑”,“她用命……换来的……就是让我烧了自己的‘火种’?”
“指令冲突:保护‘火种’ / 指令冲突:销毁‘污染源’……”五指山冰冷的逻辑判定如同附骨之蛆,再次在意识边缘冰冷地响起,带来枷锁收紧般的刺痛。
这刺痛反而像一剂强效的清醒剂!吴承恩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再次掐进掌心的嫩肉!烧稿是懦弱!是逃避!是向那冰冷五指山的逻辑低头!是向撕碎他世界的父亲认输!是向那个注定悲伤绝望的未来俯首称臣!
不!凭什么?!
一股混杂着愤怒、恐惧、绝望和某种被逼到绝境后爆发的原始倔强,如同淤塞的火山熔岩,在他冰冷麻木的胸腔深处猛烈地翻腾、积聚!
他几乎是扑过去的,手肘和膝盖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也顾不上疼。他一把抓起那团沾满灰尘、皱缩破烂的残稿!动作粗暴,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癫狂!他不再看它,仿佛那纸上承载的不是他的幻想,而是无形的毒刺和沉重的耻辱。他胡乱地将这团肮脏的纸塞进怀中,紧贴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肋骨下方。粗糙肮脏的纸质摩擦着单薄的衣衫,带来一种奇异的、刺痛的真实感。
做完这一切,他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地瘫坐在地,后背重重撞回冰冷的土墙。粗重的喘息在死寂的柴房里格外清晰。胸口被怀里的纸团硌得生疼,脑子里冰火的撕扯感依旧尖锐。“心猿”的印记如同无形的蛛网,缠绕着他的意识,试图驯服那匹刚刚被剧痛和愤怒唤醒的狂野“意马”。五指山冰冷的感知场如同无形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依旧悬在头顶,无声地扫描着这个“原生污染源”剧烈波动的精神熵值和那团被重新标记为“异常扰动源”的纸团。
恐惧依旧存在,冰冷而尖锐。但它不再是主宰。一种更沉重、更黑暗的力量正在恐惧的废墟上滋生——一种被命运扼住咽喉后,用尽全身力气也要发出呐喊的毁灭性倔强!
就在这时,极其轻微的窸窣声从柴垛另一侧的角落里传来。不是老鼠,更像是……布料摩擦稻草的声音?
吴承恩的心脏骤然一缩!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柴房里还有别人?!五指山?!
他猛地扭头,目光如同受惊的野兽,死死盯向声音来源——那是柴房最深处、光线最昏暗的一个角落,堆放着一些最破烂、最腐朽的陈年柴捆和杂物。借着瓦盆里残余炭火那点微乎其微的红光,他惊恐地看到,那堆破烂柴捆后面,似乎……蜷缩着一个小小的、瑟瑟发抖的轮廓!
不是五指山那令人窒息的靛蓝色!那蜷缩的身影穿着一身明显不合体的、灰扑扑打着补丁的粗布短衣,像个小厮或者更夫,整个人缩成一团,脸几乎埋在膝盖里,只能看到凌乱枯黄的头发和不住颤抖的瘦弱肩膀。
是人?什么时候进来的?!
吴承恩瞬间绷紧了全身的肌肉!他认得这身衣服!是城隍庙外巷子里那些远远围观、被沈德容的爪牙们呵斥驱赶的闲人中的一个!是目睹了那场恐怖“天罚”的目击者?!他竟然没逃走?还躲进了吴家的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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