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栀向满 第50章 冬日暗香

「新任初承肩上担，暗香浮动费思量。」

12月29日，周一，细雪，公寓。

上周圣诞的喧嚣与浪漫如同潮水般渐渐退去，空气中还残留着松针与肉桂的淡淡余香。

大街小巷便迅速换上了另一副热闹景象——喜庆的红灯笼、寓意吉祥的中国结、以及各式各样“元旦快乐”的标语，将上海这座国际都市包裹在辞旧迎新的欢腾氛围之中。

距离外滩那个酒后吐露真言、炽热缠绵的夜晚，已经过去了数日。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晚江风的凛冽与他怀抱的滚烫，以及她那句石破天惊的“我养你”带来的余韵。

清晨的阳光，被窗外细密飘落的雪花揉碎，化作一片朦胧而温柔的亮光，透过卧室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浅浅的光斑。

林满是在一阵食物的香气中醒来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便看到顾沉穿着她买的深灰色居家服，正端着一个餐盘从厨房走出来。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动静，侧过头，望向卧室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声音低沉悦耳，如同冬日里流淌的温泉：“醒了？快起来吃早餐，今天我做了你爱吃的鲜虾滑蛋三明治和热可可。”

林满的心尖蓦地一软。

自从那晚在外滩，她醉醺醺地喊着要“养他”之后，这几日，林满总觉得顾沉对她的那份体贴中，似乎又多了一层难以言喻的珍视与纵容。

仿佛那晚的“豪言壮语”之后，他们之间的某种平衡被打破，又在一种新的默契中重新建立起来。

“唔……好香。”林满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掀开被子下床。

赤脚踩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她走进浴室洗漱。

镜子里的自己，脸颊带着健康的红润，眼底也闪烁着被滋润的光彩。

她想起昨晚睡前，顾沉帮她吹干头发时，他温热的指腹不经意间擦过她耳廓带来的酥麻感，以及他身上那股熟悉又令人安心的味道，脸颊又不自觉地微微发烫。

餐桌上，金黄诱人的三明治散发着浓郁的蛋奶香气，旁边是冒着热气的马克杯，里面是香甜的热可可，上面还用奶泡拉出了一颗可爱的爱心图案。

顾沉正安静地坐在对面看晨间新闻，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户，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侧脸的轮廓英俊而专注。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高领羊毛衫，低调而雅致的光芒，与他清冷矜贵的气质相得益彰。

林满的心，又被这不经意的美好细节轻轻撞了一下。

“快吃吧，一会儿凉了。”顾沉放下平板，抬眸看向她，眼神温柔。

“嗯！”林满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大口，鲜嫩的虾滑和香软的鸡蛋在口中完美融合，幸福感油然而生。她一边吃，一边偷偷打量着顾沉。他似乎清瘦了一些，眼底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看着她的时候，眼神总是专注而深情。

那晚他最后那个吻，带着孤注一掷般的决绝和深沉的痛楚，以及那句沙哑的“我们……在这里安家，过一辈子”，至今仍在她耳边回响。她知道，那句话的分量很重，重到让她此刻都觉得心口微微发紧。

她忽然想起昨晚在奥星加班时，听到同事八卦，说源辉互联最近似乎在进行一场重大的内部调整，高层变动频繁，气氛紧张。她不由有些担心地看向顾沉：“你……最近工作是不是很忙？我看你好像有点累。”

顾沉端起咖啡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还好，年底了，项目多一些。不用担心我。”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带着安抚，“快吃，吃完我送你去公司。”

奥星广告。

经过“百年斋”项目的巨大成功，林满在设计部的地位已然不同往日。同事们看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钦佩和认可。她不再是那个初出茅庐、略显拘谨的新人，眉宇间也添了几分历练后的从容与自信。

上午十点，杨晴珊将林满叫进了她的办公室。

杨总监的办公室依旧是简约干练的风格，大片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都市景象，细密的雪花正无声地飘落，给这座钢筋水泥的城市增添了几分诗意。

“坐吧，小满。”

杨晴珊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她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套裙，红唇明艳，气场强大。

“杨总监。”

林满在她对面坐下，背脊下意识地挺直。

杨晴珊的目光锐利依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在她身上打量了几秒，才缓缓开口：“‘百年斋’的项目，第一个项目就做得这么好。李总那边反馈非常好，后续的品牌推广也进行得很顺利。”

“是的，谢谢杨总监给我这个机会。”林满真心实意地说道。

“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杨晴珊微微颔首，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了几分，“不过，一个项目的成功，不代表可以高枕无忧。广告这一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林满心中一凛，立刻认真起来：“您说的是，我会继续努力的。”

杨晴珊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夹，推到林满面前：“看看这个。”

林满接过文件夹，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极具艺术感和神秘气息的品牌LoGo——“谜霭 (misty Veil)”。下面是一段简短的品牌介绍：一个新兴的小众沙龙香氛品牌，致力于探索气味与情感的隐秘连接，追求极致的嗅觉艺术体验。

“这是我们刚接洽的一个新客户。”

杨晴珊十指交叉，放在桌上，目光沉静地看着林满，“品牌创始人赵珂，一位从法国留学回来的独立调香师，对品牌调性、视觉呈现的要求非常高，甚至可以说是……挑剔。她之前的几家合作方，都没能让她满意。”

林满仔细翻看着资料，品牌理念、香调描述、目标人群画像……每一页都透着一股与“百年斋”截然不同的、更加抽象和个人化的艺术气息。这让她感到既兴奋，又有些莫名的压力。

“这个品牌目前还处于初创阶段。”杨晴珊的语气带着一丝考量，“但赵珂本人非常有想法，对产品的品质也有着近乎偏执的追求。如果能做好，对我们公司在小众高端消费品领域的口碑，会是一个不错的提升。”

林满的心跳微微加速，她隐约猜到了杨晴珊的意图。

果然，杨晴珊继续说道：“这个项目，我打算让你来主要负责创意构思和视觉呈现部分。我会给你配备两名助理设计师协助你。小满，这和‘百年斋’不同，‘百年斋’有深厚的文化底蕴可以挖掘，而‘谜霭’，更像是一张白纸，需要你用创意去赋予它灵魂。这对你来说，是一个挑战，也是一个机会。”

林满握着文件夹的手指微微收紧。主导一个全新品牌的视觉创意，从0到1，这无疑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也意味着巨大的责任。她能感受到杨晴珊话语中那份不容置喙的决断，以及……一种隐晦的期待。

“杨总监，我……”林满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迎上杨晴珊锐利的目光，眼神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也带着一丝初承重任的忐忑，“好的，我尽力！”

杨晴珊的唇角，终于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浅笑，如同冬日里悄然绽放的寒梅，带着一丝清冽的赞许：“很好。赵珂女士下周三会过来公司，和我们进行第一次正式沟通。我希望在那之前，你能对品牌有一个初步的理解，并形成一些初步的创意方向。”

她顿了顿，补充道：“这个项目对你来说，也是一个学习如何与不同类型甲方打交道的好机会。赵珂和李总完全不同，她更看重的是感觉、是调性、是创意本身能否触动她。你要学会用设计师的语言，去和她建立情感上的共鸣。”

杨晴珊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纷飞的细雪，声音悠远了几分：“小满，你觉得‘谜霭’闻起来像什么？是清晨森林里的薄雾，沾着露珠的青草，还是雨后庭院里悄然绽放的茉莉？香气是无形的，但情感是有形的。你要做的，就是把这种无形的感觉，转化为有形的视觉，让看到的人，仿佛能闻到那种独特的香气，感受到那种专属的情绪。”

花香……

这个词像一根羽毛，轻轻拂过林满的心湖。她想起自己名字的由来，想起顾沉凝视她时眼底偶尔闪过的、与这种花相似的纯净温柔。

“我明白了，杨总监。”林满站起身，郑重地说道，“我会好好思考的。”

从杨晴珊办公室出来，林满感觉自己的肩上像是压了一副无形的担子，沉甸甸的，却又让她充满了斗志。回到自己的工位，她摊开“谜霭”的资料，开始仔细研读。办公室里，暖气开得很足，但她却仿佛能闻到一股清冷而幽远的、带着神秘感的香气，在空气中若有若无地浮动。

午休时分，大部分同事都去吃饭了，创意组里安静了不少。林满依旧对着电脑屏幕，勾勒着一些零散的草图。她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各种与“谜霭”相关的意象：缭绕的晨雾、寂静的森林、雨后的水珠、午夜的星空……还有，杨总监提到的，雨后庭院里悄然绽放的茉莉。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顾沉发来的微信：“午餐吃了么？”

林满的心头一暖，回复道：“刚准备去吃。谢谢顾先生的投喂！[爱心表情]”

她放下手机，看着屏幕上“谜霭”的LoGo，唇角不自觉地弯起。

这个新项目，虽然挑战巨大，但她有信心。因为她知道，无论遇到什么困难，身后总有一个人，在用他自己的方式，默默地支持着她，守护着她。

傍晚，雪停了。

城市被一层薄薄的白雪覆盖，霓虹灯的光芒在雪地上折射出迷离的光晕，空气格外清新。

林满走出奥星大楼时，一眼就看到了停在路边不远处的黑色牧马人。顾沉倚在车门旁，穿着一件黑色的长款羊绒大衣，身姿挺拔，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醒目。

他似乎刚结束一个通话，正收起手机，看到她出来，便迈开长腿向她走来。

“今天下班挺早。”他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电脑包，另一只手牵起她的手，她的指尖有些微凉，他便用温暖的掌心将她的手整个包裹起来。

“嗯，杨总监给我派了个新项目，一个香氛品牌，叫‘谜霭’。”林满任由他牵着，侧头看他，眼底闪着兴奋的光，“她说让我主要负责创意和视觉，我觉得……挺有挑战性的，但也很有意思。”

“谜霭？”顾沉的眉梢微微挑了一下，似乎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但很快便恢复如常，语气带着鼓励，“听起来不错。我们家小满现在也是能独当一面的大设计师了。”

林满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泛红：“八字还没一撇呢，甲方还没确定什么时候来。不过……杨总监说，那个创始人对品牌调性要求特别高，是个从法国回来的独立调香师。”她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有些好奇地问，“对了，顾沉，你觉得……什么样的视觉，能让人感觉到‘香气’？”

顾沉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让她先坐进去，然后自己才绕到驾驶座。

他启动车子，熟练地汇入车流，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香气本身是主观的，但它能唤起的情感和记忆，却是共通的。或许，关键不在于直接描绘香气，而在于营造一种氛围，一种能触动人心的意境。就像……你之前设计的那些带有传统韵味的作品，不只是元素的堆砌，更是一种文化的温度和情感的传递。”

林满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顾沉的话，与杨总监的提点不谋而合。他总是能用最简单的话，点拨到问题的核心。

回到公寓，林满换了家居服，便迫不及待地拿出平板电脑，开始搜集关于“谜霭”和独立香氛品牌的资料。顾沉则走进厨房，系上围裙，开始准备晚餐。

温暖的灯光下，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轻微的碰撞声和食物诱人的香气，客厅里，林满专注地在屏幕上写写画画，不时蹙眉思索。雪后的夜晚格外宁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车辆驶过的细微声响。

这种平淡而温馨的日常，如同细水长流，滋养着他们之间的感情，也抚平了林满心中因新项目带来的些许焦虑。

她知道，前路或许依旧充满未知与挑战，但只要身边有他，她便无所畏惧。而她也隐隐感觉到，自己正在一步步变得更强大，更自信，这种成长，让她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只是，她没有注意到，当她全神贯注于工作时，顾沉偶尔从厨房投向她的目光里，除了温柔与宠溺，还夹杂着一丝更加深沉复杂的情绪，如同一片被浓雾笼罩的深海，难以捉摸。

他手中切菜的动作，也似乎比平时慢了几分，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情。那晚在外滩许下的承诺，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动着他所有的思绪与未来的每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