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栀向满 第144章 栀子花信（上）

「最高明的猎手，往往带着最温柔的饵。」

那场盛大的签约仪式之后，林满和顾沉之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心照不宣的静默对峙。

海啸退去，露出的不是平静的沙滩，而是一片布满暗礁与漩涡的危险海域。他们是这片海域里仅有的两艘船，既不靠近，也不远离，只是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用沉默的雷达，试探着对方的航向。

西王大厦，这座矗立于城市cbd边缘的钢铁森林，成了他们无声的棋盘。

白日里，他们的战场泾渭分明。

三十楼的FLoREScENcE paris，是林满的王国，空气中永远飘浮着咖啡的醇香、新品香水的芬芳和高效运转下紧绷的弦。

八十二楼的序伦科技，则是顾沉的帝国，冷静、肃穆，充满了未来科技的冰冷质感与不容置喙的权威。

然而，当白日的喧嚣褪去，当她加班结束，踏入那方寸之间的电梯，这场棋局的边界便开始变得模糊。

电梯，成了他们唯一的、无法回避的交集地。

一天四次，精准得如同设定好的程序。

清晨，走进办公楼大堂时两人在宽敞的大堂擦肩而过，或在大厦门前一前一后地出现。他目不斜视，她也视若无睹，但空气中交错的视线余光，已是第一轮无声的过招。

踏入大厦一楼大堂，林满径直走向服务中低楼层的电梯等候区，而顾沉则通常走向另一侧通往高层的电梯。

他们的动线在大堂中时而平行，时而交错，即便隔着熙攘的人群，即便双方都维持着目不斜视的姿态，那份源自对方的强烈存在感，依旧如同无形的磁场，在空气中激荡出第一轮无声的过招。

偶尔，他会打破沉默，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语调开口：“林总，早。”

她也会用同样疏离而客气的语气回应：“顾总，早。”

这种对峙会升级。

林满站在服务三十楼的电梯区域，正凝神看着手机上的财经资讯，身侧一部服务全楼层的电梯门“叮”一声轻响，无声滑开。

电梯门即将合拢，她轻轻一迈，不发一言地走进来，按下“1”。

狭小空间里，空气瞬间变得粘稠。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气息，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密不透风地包裹。

光滑的镜面电梯壁，清晰地映出两人的倒影。

她站在前面，看似专注地看着前方跳动的数字，余光却能从反光的金属壁上捕捉到他模糊的身影。

他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沉默的山，目光深沉。

有时，落在镜中她的倒影上，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审视；

有时，他会低头看着手机，仿佛对这狭小空间里的另一个人毫不在意。

傍晚下班，亦是如此。

有时，她会故意比往常晚走几分钟，或者早走几分钟，试图打破这种“巧合”。

但无论她如何调整，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与他“狭路相逢”。他似乎总能精准地把握她的时间。

而最煎熬的，是深夜回到公寓楼下。

她按下“18”，他走进同一部电梯，按下“16”。

比白日里更狭小的空间，只剩下他们两人。公寓电梯的灯光更柔和，也更暧昧。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或是深夜加班后残留的咖啡香。

有时，他会倚在电梯壁上，微微闭着眼，仿佛在假寐。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小片阴影，平日里紧抿的薄唇也显得柔和了几分。

林满会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却又忍不住在镜面的反光中，偷偷打量他。

有一次，电梯运行到一半，他突然睁开眼，目光精准地捕捉到镜子里她来不及收回的视线。四目相对，镜里镜外，都是一片意味深长的沉默。

他没有说话，只是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玩味的弧度，像是在嘲笑她的不专心，又像是在享受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林满会立刻转回头，心跳漏了一拍，脸上却依旧维持着冰冷的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从1到18，不过几十秒的时间，却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电梯在16楼停下，他走出去，依旧是一言不发。

仿佛他们的相遇，真的只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巧合。

可林满清楚，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

这是他布下的局，一场欲擒故纵的游戏，一场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极限拉扯。

他用沉默的、无处不在的“偶遇”，在她精心构筑的堡垒上，凿开一道道细微的裂缝。而她，则用更加冷漠的、无懈可击的姿态，去修补那些裂缝，假装自己毫不在意。

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自从在宴会上被明确拒绝后，梁瑞那场轰轰烈烈的“玫瑰围城”便偃旗息鼓。

他是个聪明人，懂得适可而止，保持体面。

这让林满松了口气，也让她与瑞化的合作回归到了纯粹的商业轨道上，更加顺畅。

然而，在五月的最为普通的周末，林满的二十九岁生日这天，平静还是被打破了。

5月22日。

这天是周日，没有安排任何庆祝，沈苏苏忙着赶场，早早跟她打过招呼，改日约饭。

如此平静的一天对她而言，这只是普通加班的日子，甚至因为某些回忆，比普通的日子更添了几分不愿触碰的复杂。

周日的西王大厦格外安静，FLoREScENcE paris所在的三十楼，也比平日里安静了许多，但并非空无一人。

因为临近一个重要项目的节点，利娜和几个核心项目的同事果然也在，正埋首在各自的工位上，或是低声讨论着什么，办公区里只有键盘敲击声和偶尔的低语。

林满和加班的同事们点头示意了一下，便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像往常一样，沉浸到工作中。

上午十点，前台送来一束花，却不再是热烈的红玫瑰，而是一束优雅的、用白色薄纸精心包裹的“朱丽叶”玫瑰。

花瓣层层叠叠，带着温柔的杏粉色，矜贵而不张扬。

卡片上是梁瑞遒劲的字迹：“生日快乐，林满。尊重你的决定，但不妨碍我欣赏你的光芒。祝前程似锦。”

这束花，送得极有分寸。没有了追求者的热烈，只剩下欣赏者的祝福。

“林总，这花……”利娜有些迟疑地问。

林满看着那束堪称完美的玫瑰，心中却是一片平静。

“利娜，放茶水间吧。”她淡淡地吩咐，目光重新回到了电脑屏幕上。

然而，半小时后，当利娜再次推开她办公室的门时，脸上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惊到近乎呆滞的表情。

“林……林总……”她的声音都在发颤。

林满蹙眉抬起头，还未开口询问，一股熟悉的、清冽而干净的香气，便先一步涌了进来，霸道地、温柔地，瞬间占据了她所有的呼吸。

那不是玫瑰的甜腻，也不是百合的清雅。

那是一种带着微苦回甘的、清幽到极致的香，像夏日雨后的庭院，像记忆深处那片永不凋零的白色。

是栀子花的味道。

紧接着，几个穿着花艺工作室制服的年轻人，抱着一个个巨大的、装满了含苞待放的栀子花枝的白色花盆，鱼贯而入。他们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训练有素地，将那些花盆，一个接一个地，摆放在了FLoREScENcE paris的各个角落，除了花盆还有好几个装满新鲜的栀子花桶。

窗台上，沙发旁，书柜边，会议室门前……甚至最后她办公桌上，办公室沙发旁，茶几上都摆上了一只造型古朴的白瓷花瓶，里面插着几支开得最好的栀子花，绿叶白花，相得益彰。

公共办公区域也摆放着好几个同样巨大的白色花桶，里面是同样盛开的栀子花，仿佛要将整层FLoREScENcE paris都变成栀子花的海洋。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她那间原本充满了现代极简风格、略显冰冷的办公室，就变成了一片白色的、馥郁芬芳的栀子花海。

整个FLoREScENcE paris的办公区都轰动了。所有人都从自己的工位上震惊地看着这堪称奇观的一幕。

“我的天……这是什么情况？林总的办公室……不，是整个办公区，都被栀子花淹了？”一个年轻的策划忍不住低呼出声，迅速捂住了嘴，但眼睛里的震惊藏都藏不住。

“好香啊！这得有多少啊？谁送的？也太夸张了吧！”另一个同事也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

“这是谁送的？比梁总之前的玫瑰阵仗还夸张！这是直接掀了桌子啊！”

“今天周日啊，谁这么大手笔，还知道林总会来加班？这……这是把整个花圃都搬来了吧？”利娜也是一脸的目瞪口呆，喃喃自语。

林满彻底愣住了。她呆呆地坐在办公桌后，被这铺天盖地的、熟悉的香气包裹，大脑一片空白。

她忘了有多久，没有闻到过这么浓郁的、纯粹的栀子花香了。

她想起大学时代，他第一次送给她的栀子，还有那盆实验室的栀子。

想起他们那个小小的婚房里，阳台上永远都摆着一盆他们亲手养护的栀子花。

栀子花，是只属于他们之间的、心照不宣的密码。

是她心底最柔软、最纯粹的秘密。

当最后一个花艺师也退出去后，利娜将一张小小的、质感极佳的黑色卡片，递给林满。

卡片上没有署名，没有祝福，只有一行用银色墨水手写的、风骨峭峻的字。

——讨厌玫瑰的人。

林满看着那行字，看着那熟悉的、刻入骨髓的笔迹，紧绷了多日的神经，在这一刻，轰然断裂。

她先是怔住，随即，竟控制不住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很轻，带着一丝无奈，一丝哭笑不得，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如释重负的甜。

讨厌玫瑰的人。

这么幼稚，这么……顾沉。

他用一场盛大的、不容拒绝的栀子花雨，将梁瑞那束体面的祝福，衬得像个无足轻重的序曲。

他没有说“生日快乐”，却用这种方式，宣告了只有他，才真正懂得她灵魂深处的渴望。

这比任何一句“我爱你”，都更让她心动，也更让她……警惕。

这个男人，用最伤人的话将她推开，又用最温柔的饵，将她牢牢地勾住。

她拿起桌上白瓷瓶里的一朵栀子花，凑到鼻尖轻嗅。

那清冽的香气，瞬间沁入心脾，也让她那颗早已冰封的心，泛起了一阵尖锐的、甜蜜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