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威远镖局的庞大镖队准时拔营启程。天空阴沉如铅,厚重的云层低低压着,透不出一丝光亮。微凉的秋风卷过官道两旁枯黄倒伏的长草,发出沙沙的声响,更平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肃杀与苍凉。这支队伍规模着实不小,仔细算来,包括经验丰富的镖师、手脚麻利的趟子手、临时招募来的精壮人手,再加上随行的萧玦和井生,总计有三十余人。他们押送着十几辆沉甸甸的镖车,车上覆盖着厚实的油布,捆扎得严严实实,丝毫窥探不出内里货物的真容。唯有那深深陷入泥土地里的车轮印痕,无声地宣告着它们的分量之重。每辆镖车都由两匹膘肥体壮的健马奋力拉着,马匹喷着粗重的响鼻,鬃毛在风中微拂,疲惫的眼神中却透着长途跋涉所必需的警惕。总镖头赵威远亲自坐镇押镖,他一身利落的劲装,腰佩那把跟随他多年的雪亮长刀,神情凝重如铁铸一般,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蜿蜒的道路。他不断挥手派出精干的探马,那些骑手驾驭着快马,身影如离弦之箭,倏忽间便消失在远处起伏的山丘与密林之间。
萧玦被安排在一辆相对宽敞舒适的篷车里,主要负责记录每日行程的详细节点和各项开销账目。他端坐车内,面前的小几上摊开笔墨纸砚。他时而提笔书写,时而又轻轻掀起车帘一角,目光沉静地观察着窗外官道上和四周环境的动静。而井生则与趟子手们一道徒步而行,承担着各种杂役:或是搬运沉重的干粮水袋,或是仔细检查马匹的鞍辔缰绳是否牢靠。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粗布衣衫的后背,紧贴在皮肤上,但他步履沉稳有力,神情专注,并无丝毫怨怼之色。整个镖队沿着宽阔却显空旷的官道迤逦前行,气氛压抑得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沿途偶尔遇到的零星商旅,无不面带深深的忧惧,压低嗓音相互交谈着,话题总也绕不开黑风坳那伙传闻中手段极其凶残的悍匪。甚至有相识的商队领头人好心上前劝阻赵威远,提议他们是否考虑绕道而行,避开那处险地。然而赵总镖头只是面色坚毅地摇头,大手一挥,命令队伍继续朝着既定方向坚定前进。
如此这般,队伍默默行走了大半日,倒也算得上相安无事。然而官道两侧的山林却随着他们的深入而愈发显得幽深茂密,浓密的树冠几乎遮蔽了天光,投下大片令人不安的阴影。林间深处,偶尔传来几声嘶哑凄厉的乌鸦啼叫,划破沉寂的空气,每每令人心头骤然一紧。待到暮色四合、倦鸟归林之时,镖队终于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僻野地停下脚步,准备扎营休整。众人合力,迅速搭起了几座简易的帐篷,又点燃了数堆篝火。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勉强驱散了深秋的寒意,也映亮了每一张写满疲惫与警惕的脸庞。大家围坐在篝火旁,啃着冷硬的干粮,就着滚烫的肉汤,僵硬的气氛这才稍稍缓和了些许。一些老镖师低声交谈起来,分享着过往走镖时遇到的奇闻异事或险情,试图缓解紧张情绪。井生则默默地在人群中穿梭,动作利落地为众人添加热汤。
总镖头赵威远拿着一个沉甸甸的酒囊,踱步到萧玦身边,席地坐下,将酒囊递了过去:“萧先生,山野夜寒,喝口烈酒驱驱寒气?”篝火的暖意似乎并未能融化他眉宇间凝结的沉重阴霾。萧玦微微欠身,礼貌而坚定地婉拒:“多谢总镖头美意,只是在下素来不善此道。”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整个营地,尤其在井生忙碌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瞬。赵威远也不勉强,仰头自己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滚入喉中,他长长叹息一声,声音带着沉沉的无奈:“唉,这世道……跑镖这碗饭,是越来越难吃了。官府指望不上,各地的绿林道反而越发猖獗……尤其是前面必经的这黑风坳……”他刻意压低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听说盘踞在那里的那伙强人,来路很不简单,背后怕是……有‘那种’人物在撑腰。”他用手指隐晦地向上指了指,意指官面上或有特殊背景的势力,语气中充满了无力感。
萧玦心中微动,面上不动声色,顺着话头附和道:“总镖头您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想必对此自有应对的万全之策。”他一边说,一边细致地观察着赵威远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暗自揣度着这趟镖途中可能潜藏的变数与凶险。赵威远闻言,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应对?谈何容易!无非是多备些弓弩箭矢,多招募些敢拼命的兄弟,硬着头皮闯过去罢了。只盼对方能看在咱们威远镖局这块老招牌的面子上,再掂量掂量这趟‘硬茬子’的分量,能手下留情,按规矩收些买路钱放咱们一条生路就谢天谢地了。”他口中的“硬茬子”,显然是指镖车上那些被油布严密遮盖、分量极重、且来头恐怕不小的货物,或者其背后雇主的深厚背景。他的语气里,终究还是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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