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玦出去后,井生独自在狭小潮湿的客房里愈发觉得气闷。霉味混着旧木头的腐朽气息弥漫在空气里,窗外市井的喧嚣像无形的虫子,透过薄薄的、糊着廉价窗纸的墙壁不断钻进来,嗡嗡作响,更添了几分难以排遣的压抑。胸口像堵着什么,他悄悄挪到那扇临街的窗户边,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拨开一条窄窄的缝隙,带着几分怯意和强烈的好奇,向外窥探着这个陌生而喧闹的世界。
街道上人流如织,仿佛一条永不停歇的浑浊河流。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尖锐地刺入耳膜:“新鲜瓜果,一文钱一斤!包甜!”“客官,上好的杭绸苏缎,瞧瞧吧!过了这村没这店!”讨价还价声、争执声不绝于耳,一个挽着发髻的妇人正与一个油滑的摊贩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对方脸上;沉重的车马声隆隆作响,一辆载满麻袋的牛车在吆喝声中缓缓碾过青石板路,扬起薄薄一层呛人的尘土,弥漫在空气中。井生瞪大了眼睛,他看到穿着光鲜亮丽绸缎的富商,腆着滚圆的肚子,趾高气扬地挥着手中的檀香木折扇,几个随从点头哈腰地跟在身后;看到挎着竹篮的妇人,手指在一堆蔫巴巴的青菜间反复翻检,神情专注又挑剔;看到穿着粗布短打的力夫,肩上扛着几乎压弯脊梁的大包,步履沉重地匆匆而行,汗水早已浸透了后背的粗布,留下深色的汗渍;也看到几个穿着洗得发白但干净整洁长衫的人,摇着折扇,踱着方步走进街角的茶馆,谈笑风生间透着几分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文雅;甚至,他瞥见一个蜷缩在墙角阴影里的乞丐,衣衫褴褛,露着黑瘦的胳膊腿,低声向路人乞讨着铜板,声音微弱而麻木。
眼前这众生百态,喧嚣而鲜活,与他所熟悉的那个只有鸡鸣犬吠、山风呼啸和袅袅炊烟的宁静山村截然不同,仿佛是两个世界。这里的热闹像一锅滚烫的粥,让他感到无比新奇,却又像一脚踏进了湍急的河流,茫然不知所措。
看了不知多久,他觉得喉咙干涩发紧,像是被尘土糊住了一般,口渴难耐。他轻手轻脚地转身离开窗边,决定下楼去后院的灶房讨碗水喝。
路过光线昏暗的柜台时,那个总是眯缝着眼的老掌柜正佝偻着背,枯瘦的手指在油亮的算盘上飞快拨弄,算珠噼啪作响,像在敲打着什么。他头也不抬,沙哑而懒散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小子,第一次来县城?”那语调带着一种阅人无数的了然。
井生猝不及防,脚步微顿,心脏突地一跳,老实点头,声音细如蚊蚋:“嗯。”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身上那件半旧的粗布衣角,布料摩擦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投亲?还是访友?”掌柜似乎闲得发慌,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抬起浑浊的眼皮扫了他一下,嘴角挂着那抹似笑非笑、让人捉摸不透的弧度,像是随口搭话,又像在探究什么。
“跟…跟先生出来游学…”井生低下头,按照事先和萧玦商量好的说辞,声音低低的,几乎含在嘴里,生怕露出半分破绽,心提到了嗓子眼。
“游学?”掌柜那对浑浊的眼珠抬起来,上上下下、毫不客气地打量了他一番,像是要把他从里到外看个透,随即嗤笑一声,露出几颗被烟熏得焦黄的牙齿,“就住我这破店游学?看你那先生,也是个穷酸书生吧。罢了罢了,”他挥挥手,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灶房有水缸,自己舀去喝,手脚干净点,别乱动其他东西。”
井生如蒙大赦,赶紧道了声谢,逃也似的溜向后院。那掌柜的眼神,锐利得像生锈的绣花针,扎得他浑身不自在,仿佛能穿透皮肉看穿他极力隐藏的秘密,后背瞬间冒出一层黏腻的冷汗。
后院天井里,阳光只能吝啬地洒下几缕。井生找到水缸,拿起旁边缺口的粗陶碗,舀起清凉的井水。水声汩汩,清冽悦耳。这时,他听到角落两个负责打扫浆洗的粗使婆子正凑在一起闲扯。一个婆子蹲在地上,用力搓洗着大木盆里的脏衣服,皂角水溅湿了裤脚;另一个则靠着冰凉的水缸边沿,撩起衣襟下摆擦着额头的汗珠。
“听说了没?东街那张员外家,最近邪乎得很呐!”蹲着的婆子停下动作,警惕地左右看看,然后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了一起,“说是深更半夜,老能听见女人哭,呜呜咽咽的,就在后院那口枯井附近飘着,瘆人得很!请了好几个和尚道士去念经做法,愣是不顶用!”
“可不是嘛!”靠着水缸的婆子接口道,咂着嘴摇着头,“我听人说,是他家前些日子新买来的那个小丫鬟,模样挺周正的,不知怎的,没几天就投了那口井,捞上来的时候,浑身湿漉漉、冷冰冰的……啧啧,怕是冤魂不散
缠上他家了唷!唉,真是造孽啊……”她叹息着,语气里带着一丝廉价的同情。
“不过要说灵验,还得是城外白云观那位须发皆白的老道长,”第一个婆子凑得更近些,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声,“据说真有神通!就是那价钱……啧啧,请一次,得要咱们这种苦哈哈半年的工钱呢!谁请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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