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壤引归于沉寂,仿佛从未在这片土地上出现过。
然而,一种更深邃、更古老的回响,却开始从地心深处苏醒。
每当子午交替,阴阳流转之际,村中的孩童们便会侧耳倾听,那从地底传来的细微震颤,如巨人沉睡的脉搏,一下,又一下,节奏规律得惊人。
这律动,恰好与李青针珍藏的《针经》孤本中所述的“天地呼吸律”分毫不差。
自那以后,李青针便不再巡视村落,他仿佛成了一尊活着的石像。
每日夜半子时,他都会准时出现在药圃中央,盘膝而坐。
新生的藤蔓毫不客气地缠上他的脚踝,攀上他的膝盖,将他与这片土地紧紧相连。
他闭着眼,气息悠长,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个共鸣的腔体,与大地一同呼吸,一同脉动。
另一边,赵篾匠也没有闲着。
他召集了一群村中最有灵气的少年,将砍伐来的空心巨竹削尖磨滑,在村子周围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又辅以五行之位,立起了整整十二根竹桩。
他称之为“听脉桩”。
这些竹桩并非死物,少年们发现,用特制的小木槌敲击不同的竹桩,桩内竟会传出截然不同的回响,有的沉闷如肝木之郁,有的清越如肺金之鸣,仿佛在聆听大地五脏六腑的低语。
正当村子沉浸在这种玄妙的变化中时,一阵恐慌的疾风从郡城方向刮来。
消息称,那座为镇压疫气而熔铸万民骸骨的铜人像,其巨大的石质基座竟毫无征兆地开裂了。
更诡异的是,每到深夜,城中百姓总能听见从铜人像内部传来阵阵凄厉的金属悲鸣,如无数冤魂在炉火中挣扎。
守城的工匠们更是吓破了胆,他们赌咒发誓,每逢雷雨之夜,铜人像的双目便会流下碧绿色的锈液,那锈液落地,瞬间便会催生出无数扭曲的诡异藤蔓,但旋即又会被来历不明的野火焚烧殆尽,只留下一地焦灰。
城中一个疯癫的铁匠,终日披头散发地在街上嘶吼:“你们熔了我的骨头!你们熔了我的骨头!我的经络还在烧!还在烧啊!”
消息传回村子,人人自危。
唯有李青针,听闻后神色古井无波。
他回到茅屋,从一个尘封的木盒中,取出了一块残破的瓦当碎片。
那碎片色泽古朴,上面刻着云纹,正是当年天禄阁被焚时,他先祖拼死抢出的唯一遗物。
他捧着瓦当,来到村口那口百年老井旁,深吸一口气,轻轻将其投入井中。
瓦当入水,并未沉底,反而悬于水中,散发出柔和的清光。
当夜,井水泛起七彩虹光,水面之上,竟映出无数浮动漂移的金色文字——那些文字,正是《针经》中早已遗失的诸多禁忌章节!
残影如梦似幻,却清晰地烙印在李青针的脑海中。
与此同时,赵篾匠做了一个无比真实的梦。
梦中,他不再是自己,而是变成了一根顶天立地的巨针。
无数双温暖而有力的手将他高高举起,对准一片污秽漆黑的大地,而后猛地向下推去!
他贯穿了层层叠叠的污垢与瘴气,每一次穿透,都伴随着解脱般的呻吟。
当他从梦中惊醒时,浑身已被冷汗浸透,但心中却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使命感。
他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引着,鬼使神差地取下家中的大锯,对着堂屋那根支撑了赵家数代人的顶梁木,狠狠锯了下去。
妻子哭喊着阻拦,他却充耳不闻。
整整一日,他将那根浸透了家族气运的木梁,削成了一支三尺长的巨大“木针”。
他抱着这支沉重的木针,一步步走到村中祠堂门前,将其深深插入了青石板的缝隙中。
奇事接踵而至。
那根木针立在祠堂前,每日清晨都会饱吸天地间的露水,针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一分。
七日之后,木针的表面竟开始渗出丝丝缕缕淡红色的汁液,那汁液的气味奇特,既有血液的微腥,又带着草木的药香。
村民们围着它议论纷纷,李青针却在抚摸到木针温润的纹理时,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他喃喃自语:“仁术化形……《诊脉法》中所载的‘仁术化形’之兆!百姓心中不灭的信念与对生的渴望,已经凝为实体医器了!”
春分之夜,天清地明,星河璀璨。
无需任何人号召,全村的男女老少都自发地聚集到了祠堂之前,他们手拉着手,围住那根散发着淡淡红光的“木针”,静默而立,神情肃穆。
忽然,“咚——”的一声巨响从地心传来,仿佛天地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紧接着,村子周围那十二根“听脉桩”竟同时剧烈震颤起来,发出的声音不再是单一的脏腑之音,而是高低错落,汇成了一首完整而恢弘的乐章!
那旋律古老、庄严、充满了生命的力量,正是李青针苦研半生却始终无法参透的《诊脉法》开篇——“天地应律章”!
乐章响彻夜空,李青针闭目聆听,只觉得体内那枚沉寂多年的“医道传承印”灼热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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