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江面上已多了几艘闻讯而来的渡船,船头立着的都是些面带愁苦的乡邻。
他们不为渡江,只为求医,却又不敢直言,只说是想体验一下新船夫的船稳不稳当。
阿禾并不点破,照例收了渡钱,待人坐稳,便撑桨离岸。
船行江心,水汽氤氲。
他依旧不发一言,双臂的每一次推拉都蕴含着一种奇特的韵律。
那不是寻常船夫的蛮力,而是一种精准到毫厘的节奏。
桨叶入水,激起的涟漪并非杂乱散开,而是如同一根被拨动的琴弦,将震动沿着特定的轨迹传导入船身。
船上的乘客只觉得这小舟异常平稳,颠簸尽数化为一种轻柔的摇曳,仿佛被包裹在母亲的怀抱中,周身暖洋洋的。
一位肩颈僵硬多年的老者,本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上的船。
他靠着船舷,初时还紧绷着身体,可随着船身有节奏的起伏,他僵硬的肌肉竟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那股节奏透过船板,沿着他的脊柱缓缓上行,每过一节,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轻轻按揉。
待到船靠岸时,他下意识地转了转脖子,竟听到了骨节松快的微响,多年的酸胀感竟去了大半。
另一位因思虑过重而夜夜失眠的妇人,一上船就被那规律的桨声吸引。
那声音不急不缓,一声声,一拍拍,仿佛直接敲在她的心坎上,将她纷乱的思绪抚平。
不知不觉间,她眼皮渐沉,竟在江风中酣然睡去,这是她数月来第一个不被噩梦惊扰的安眠。
七日之后,一个奇特的传闻在涪水两岸不胫而走:“坐新船夫的船,不用吃药,病会自己走。”越来越多的人慕名而来,他们带着各种各样的顽疾,腰酸的,腿疼的,气郁的,失眠的。
阿禾来者不拒,渡资不变,只是默默地撑船,往返于两岸之间。
他从不宣扬自己的医术,旁人问起,他也只是摇头不答。
人们只当他是个性格孤僻的怪人,却不知他的每一次划桨,都在悄然调理着一船人的气血。
每日收工,当江面只剩下他一叶扁舟时,阿禾才会从船篷下取出一对系着红绳的双层铜铃。
他将铃铛沉入江心最深处的寒潭,手腕轻抖,红绳带动铃铛在水中发出常人听不见的微弱声波。
这声波并非随意散播,而是循着水底的暗流,精准地扩散开去,如同探路的信使,唤醒着沉睡在河床淤泥之下的某些东西。
那是数十个大小不一的古陶埙,是老师涪翁当年布下的共鸣阵。
铃声过处,陶埙随之发出更低沉的共鸣,将整条涪水的脉动调整到一个与天地同频的微妙状态。
这,才是他“教疗”的根基。
子夜时分,月华如水。
地坛深处的祭坛上,柳妻一袭素衣,独自巡视。
她绕着那九株新生的银叶草缓缓踱步,目光专注而凝重。
月光下,银叶草的叶脉中,那细如蛛网的金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流动,闪烁着微光。
她停在一株长势最盛的草前,蹲下身子。
就在昨夜,这株草叶片上的金丝光痕还只是散乱的星点,毫无规律可言。
而此刻,那些光点竟已悄然连接,勾勒出一条清晰的线,其走势与人体“任脉循行图”别无二致。
更让她心头一震的是,这株草的一条主根竟翻出了土面,在湿润的泥土上盘绕成一个极简却有力的符号——那正是“教”字的第一笔,那一撇,写得苍劲古拙。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也未命人记录这等异象。
她只是伸出保养得宜的指尖,轻轻抚过那道由根系写就的弧线,仿佛在触摸一个新生的文字。
她对着草,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语:“你们……学会了写字。”话音落下,她便起身离去,步履沉稳。
身后,九株银叶草的叶片在无风的夜里沙沙作响,像是在低声回应。
数日后,一场暴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
涪水江面瞬间暴涨,平日温顺的河流化作一头咆哮的黄龙,浊浪翻滚,漩涡四起。
就在这时,岸边传来一声凄厉的惊呼,一名在江边玩耍的七八岁孩童失足滑入水中,只扑腾了两下,便被一个巨大的漩涡卷了进去,瞬间没了踪影。
岸上众人乱作一团,有呼救的,有奔走相告的,却无一人敢下这吃人的恶水。
阿禾的船就停在不远处,他闻声望去,眼神一凝,却依旧不见丝毫慌乱。
他没有跳水救人,而是做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动作。
他抽出那根乌黑的船桨,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斜斜插入激流之中。
船桨入水,并非劈波斩浪,而是像一根定海神针,桨身被急流冲击,瞬间发出“嗡”的一声低频震颤。
阿禾闭上双眼,左手握住桨柄末端,整个人仿佛与船桨融为一体,用心感知着从水下传来的每一丝细微的波动。
浊浪滔天,但在他的感知中,整个江底的暗流、石块、水草的分布却清晰如掌上观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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