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力量是如此的细微,却又如此的执拗,仿佛是大地沉睡了千百年的心跳,终于被初春的微寒唤醒。
开春了,涪水江滩的淤泥在料峭的春风中渐渐收干,露出大片大片泛着油光的黑沙。
农人们等不及了,纷纷赤着脚,踏入这片熟悉又陌生的田地,准备新一年的耕种。
“哎哟!”一个弯腰撒种的老农忽然直起身,惊奇地跺了跺脚。
“怎么了,老张头?踩着铁钉了?”旁人打趣道。
老张头却满脸困惑,又踩了几下,那感觉越发清晰。
他抬起满是泥浆的脚,看着自己的脚心,喃喃道:“怪了……这地,是热的?”
不是太阳晒的热,那是一种从内而外的温煦。
一股暖流,正从他脚心的“涌泉穴”钻进去,酥酥麻麻,像是被温热的艾火隔着皮肉熏烤,直冲得他腰背都暖了起来。
起初,大家只当是春日回暖的错觉。
可不过两三日,整个江滩上耕作的人都察觉到了这股异样。
这片黑沙泥地,无论昼夜,都恒定地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温热,赤足踏上,那股暖意便会精准地沿着腿脚的经络,缓缓上行。
消息像长了脚的蒲公英,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江岸三十六村。
村西头的王婆婆,患了十几年的寒痹,双腿早已麻木僵直,阴雨天更是疼得如万蚁噬骨。
她不信邪,被儿子背到江滩上,将信将疑地将双脚踩进温润的泥沙里。
仅仅三刻钟,王婆婆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忽然滚下两行浑浊的老泪。
她试探着,将重心从儿子搀扶的手臂上移开,颤巍巍地,竟自己站稳了。
接着,她迈出了近十年来,第一步完全属于自己的步伐。
虽然歪斜,却无比坚定。
“娘……”她儿子惊得目瞪口呆。
王婆婆却只是哭,哽咽着对围观的乡邻说:“不是针扎,不是药敷……是这地……这地在给我暖经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一下,整个江岸都沸腾了。
每日清晨,天还蒙蒙亮,江滩上便已人头攒动。
有腿脚不便的老人,有气血亏虚的妇人,甚至有常年咳嗽的稚童,所有人都脱了鞋袜,虔诚地踏入这片神奇的土地,感受着那股从足底生发的融融春意。
病者踏之,淤堵的经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揉开,气血通畅;无病者踏之,也觉浊气下沉,神清气爽。
柳妻,那位以一手“飞针”闻名的女医,却比旁人想得更深。
她不相信这仅仅是地气回暖。
夜深人静,她独自来到江岸,取了一只铜盆,小心翼翼地盛满了最新鲜的滩心湿泥,带回草庐。
她将泥面抹平,覆上一层极薄的蝉翼纱,置于床头。
她想看看,这股“暖”,究竟从何而来。
次日晨曦微露,柳妻睁开眼,第一件事便是去看那盆泥。
揭开薄纱的瞬间,她呼吸一滞。
平滑的泥面上,竟浮现出无数天然形成的细微凹痕,密密麻麻,却并非杂乱无章。
那些凹痕的排列,竟与医家至宝《针经·经络图》中的足部穴位图,分毫不差!
足三里、合谷、太冲、昆仑……一个个穴位清晰可辨,随着江上潮水退去的规律而显现,待到涨潮时分,又会缓缓隐去。
她伸出纤长的食指,轻轻按在其中一个代表“太冲”的穴位凹痕上。
就在指尖触碰的刹那,那点泥土之下,仿佛有微不可察的光芒一闪而过,顺着一道无形的轨迹,流向了下一个“行间穴”。
那光芒,如同针刺入穴后,激发的经气运行!
柳妻的脑中如惊雷炸响,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让她浑身战栗。
她失神地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激动:“涪水不是停了针……它没有停下。它是把针……种进了地里!”
与此同时,江滩的另一头,涪翁正盘坐在一片特意清理出来的沙滩上,双目紧闭,神游物外。
他也在感受这股地气,但方式与众不同。
他是在内视,在反观自身。
他的左掌心有一块狰狞的旧疤,那是昔年天禄阁焚毁,他为抢救医典,生生抓住一根燃烧的梁柱留下的。
这道伤,早已深入骨髓,郁结成疾,每逢阴雨天便如钢针攒刺,痛彻心扉。
可今日,当他将这只伤手按入温润的泥沙中,那股熟悉的刺痛非但没有发作,反而有一种奇妙的消融感。
那积郁了三十多年的痛楚,像是被一股更温和、更强大的力量从内部化开,溶解,最终散于无形。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就像是,一根扎错了位置、导致气血淤堵的针,被另一根更高明的针从反方向刺入,将死结解开。
涪翁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暴射!
他惊觉:不是地在疗人,而是人借这股奇异的地气,唤醒了沉睡在自己身体最深处的……自针之能!
是身体,在为自己施针!
为了验证这个疯狂的想法,他毫不犹豫地从腰间摸出一柄小刀,在指尖划开一道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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