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穹道争 第2章 青云之试

青石镇通往流云宗山门的路，从未像今日这般喧嚣拥挤。土路被踩踏得泥泞不堪，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尘土味，以及无数怀揣着渺茫仙梦的少年少女身上散发出的紧张与期冀的气息。人流如同浑浊的溪流，向着远处那座被云雾半遮半掩、气势恢宏的山脉汇聚。

林默和王大石夹在人群中，艰难地挪动着脚步。林默换上了一身洗得发白却最干净的粗布衣裳，背后那个破旧的药篓里，装着他们变卖所有暗金草和积蓄换来的可怜盘缠——几块下品灵石和一些干粮。他紧抿着唇，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死死盯着远方云雾缭绕中隐约可见的巨大山门轮廓，那仿佛是天与地的界限。体内，那源自神秘玉佩的混沌气流，如同蛰伏的溪流，温润而缓慢地流转着，滋养着他连日赶路的疲惫，让他的五感比周围人敏锐许多，嘈杂声浪中的窃窃私语、远处山门守卫的呼喝，都清晰地传入耳中。

王大石则显得有些狼狈，粗布短褂被汗水浸透，紧贴在厚实的胸膛上，他一边擦着额头上滚落的汗珠，一边喘着粗气抱怨：“我的娘嘞…这人…人也忒多了！默哥，你看看这阵仗，怕不得有上万人？那流云宗听说每次就收几百个外门弟子…这…这比沙里淘金还难啊！”

林默没有回头，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人多又如何？路是人走出来的，仙缘…也是人争出来的！大石，别想太多，待会儿只管按规矩测试，拿出你打猎时的那股子狠劲来！”

“狠劲？”王大石苦着脸，“那测的是根骨灵气，又不是力气！我…我这心里直打鼓…”

“怕什么！”林默终于侧过头，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玉佩悄然改变过的沉稳与自信，“还没开始就怂了？那不如现在就掉头回青石镇！想想你爹娘送你出来时说的话！”

王大石一滞，想起离家时爹娘那饱含期望又忐忑不安的眼神，黝黑的脸庞涨得通红，猛地挺起胸膛：“谁…谁怂了！去就去！大不了…大不了滚回去继续打猎！”

两人随着人流，终于挤到了流云宗巨大的山门前。汉白玉雕琢的牌楼高耸入云，上书三个古朴苍劲的大字——“流云宗”，字迹仿佛蕴藏着某种道韵，望之令人心神摇曳。牌楼下，数十名身着统一青色劲装、气息沉凝的流云宗外门弟子维持着秩序，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人群。他们的目光带着一种天然的俯视感，仿佛看着一群蝼蚁在争抢着进入另一个世界的门票。

“肃静！所有参与入门测试者，按顺序排队！扰乱秩序者，即刻驱逐！”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修士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嘈杂，蕴含着炼气后期的灵力威压，让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队伍如同蜿蜒的长蛇，缓慢地向前挪动。测试点设在牌楼后的一片巨大广场上，那里立着几根丈许高的墨黑色石柱——测灵碑。每一个上前测试的少年，只需将手掌按在碑面，石柱便会根据其资质和当前灵气亲和度，亮起不同高度的光芒。

“下下品！未入门！下一个！”

“中下品！勉强可入杂役院！去左边登记！”

“中品！可入外门！去右边！”

……

冰冷的宣判声不断响起，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每一个等待者的心上。光芒亮起的高度，直接决定了命运的分岔口。看到光芒微弱的，被无情淘汰的少年少女，或失魂落魄，或掩面痛哭；看到光芒达到中品，被宣布可入外门的，则爆发出狂喜的欢呼，引来一片羡慕嫉妒的目光。

“仙门开处众生望…”林默看着眼前这残酷而真实的众生相，低声自语，眼神却愈发沉静。玉佩带来的那种与天地灵气隐隐相合的感觉，让他心中多了一份旁人没有的底气。

终于轮到了王大石。他紧张得手心全是汗，走到测灵碑前，深吸一口气，学着前面人的样子，将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按在了冰凉的石碑上。

嗡！

测灵碑微微一震，底部亮起一层淡黄色的光芒，艰难地向上攀升，晃晃悠悠地超过了代表“下下品”的刻度线，最终在接近“中下品”的位置停了下来，光芒黯淡。

“中下品偏下！可入杂役院！”负责记录的弟子头也没抬，声音毫无波澜地宣判。

王大石长长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虽然只是杂役，但好歹是留下了！他回头看向林默，用力挥了挥拳头：“默哥！看你的了！”

林默朝他点了点头，迈步上前。他身材不算高大，衣着更是寒酸，但步履沉稳，眼神沉静如水，在一群或紧张或畏缩的少年中，反倒显出一丝不凡。他走到测灵碑前，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立刻将手放上去，而是微微闭目，调整呼吸。

体内，那缕混沌气流似乎感知到了什么，流转速度悄然加快了一丝。他清晰地感觉到，周遭天地间原本飘渺无形的灵气，似乎变得“粘稠”了一些，对他产生了一种微弱的亲和力。这种感觉很奇妙，仿佛他伸出手，就能轻易地挽留住它们。

他缓缓抬手，将掌心平稳地贴在冰凉粗糙的碑面上。

嗡——！

墨黑色的测灵碑在他手掌接触的瞬间，发出一声比之前所有人都要清晰、低沉的嗡鸣！碑体微不可察地一震！

紧接着，一道淡青色的光芒骤然从碑底亮起！这光芒并不算特别耀眼，比起之前几个中品资质的也强不了太多，但它亮起的速度却快得惊人！如同离弦之箭，没有丝毫停顿，极其流畅、坚定地向上攀升！

下品刻度线…一跃而过！

中下品刻度线…轻松越过！

中品刻度线…稳稳跨过！

光芒最终停留在“中品”区域的中段偏上的位置，稳定地散发着柔和的青光！

“咦？”负责记录和宣判的弟子第一次抬起了头，略带诧异地看了林默一眼。这少年的光芒强度虽只是中品偏上，但那份点亮的速度和攀升的流畅度，却透着一股圆融自然的气息，隐隐有种远超其光芒强度的“潜力感”。

“中品偏上！可入外门！”弟子扬声宣布，语气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重视。

人群里响起几声低低的惊叹和羡慕的议论。

“这小子谁啊？青石镇那种地方出来的？”

“运气真不错，中品偏上，稳稳进外门了！”

“看他那穷酸样，走了狗屎运罢了！”

王大石激动得满脸通红，在人群里用力蹦跳着挥手：“默哥！好样的！我就知道你能行！”

林默缓缓收回手掌，感受着掌心残留的冰凉触感，以及体内那缕随着测试结束而重新恢复平缓流淌的混沌气流。他脸上并未露出狂喜之色，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了然的精芒。果然，玉佩虽未直接提升他的资质等级，却极大地增强了他对天地灵气的亲和与掌控，让他的“表现”远超其本身根骨的极限。这结果，在他意料之中。

他平静地走向右侧通过者的登记区域，步履依旧沉稳，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就在这时——

轰隆隆！

一股远比之前那位管事强大无数倍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海啸，毫无征兆地从天际席卷而下，瞬间笼罩了整个山门广场！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嘈杂声戛然而止，数万人如同被扼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困难！那些维持秩序的炼气期外门弟子更是脸色煞白，身形摇摇欲坠！

所有人都骇然抬头！

只见天穹之上，一艘庞大、华丽、通体闪烁着深邃灵光的青色飞舟，如同神只的座驾，缓缓破开云层，向着流云宗深处飞去！飞舟两侧，玄奥的符文流转不息，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飞舟的桅杆上，一面绣着古老“叶”字家徽的旗帜，在罡风中猎猎作响，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傲慢！

正是昨日掠过青石镇上空的飞舟！而此刻，它就悬浮在众人头顶，距离如此之近，那浩瀚磅礴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大山，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让人几乎要匍匐在地！

“是…是叶家的‘青鸾云舟’！”有见多识广的人颤抖着低呼出声，声音里充满了无边的敬畏，“叶家的天骄来了！这等威势…至少是金丹大修啊！”

“天啊…这就是真正的仙家气象吗？我们…我们简直连蝼蚁都不如…”王大石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双腿发软，全靠一股意志力支撑着才没瘫倒。

林默同样感到心脏如同被巨锤擂中，气血翻涌，那股源自生命层次的巨大差距带来的窒息感，比昨日更加清晰百倍！他死死咬着牙，体内那缕混沌气流在恐怖的威压下骤然加速运转，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顽强地抵抗着那股几乎要将他碾碎的力量，支撑着他没有像周围许多人一样狼狈地弯下腰甚至跪下。

他昂着头，目光死死锁定着那艘缓缓飞行的飞舟。飞舟船首，一个身着流云皓月锦袍的年轻身影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孤峰，面容俊朗却带着仿佛刻入骨髓的冰冷与疏离。他微微垂着眼帘，目光随意地扫过下方如同蚂蚁般密集的人群，那眼神，淡漠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看一片毫无意义的尘埃。正是叶凌风！

就在叶凌风的目光，如同无形的冰刃，即将扫过林默所在的这片区域时——

林默体内那缕始终温顺流转的混沌气流，毫无征兆地、极其剧烈地悸动了一下！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强烈的、源自本能的抗拒与排斥！

这悸动极其隐秘，外界几乎无法察觉。但飞舟之上，叶凌风腰间那块温润古玉，却在这一刹那，猛地爆发出一点极其刺目、转瞬即逝的炽白光芒！一股尖锐的、带着探查意味的微弱神念波动，瞬间锁定林默所在的位置！

“嗯？！”叶凌风那万年冰封般的淡漠表情，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他那双深邃冰冷的眸子骤然一凝，如同实质的目光穿透空间，精准地落在了下方人群中那个穿着粗布衣衫、正竭力抵抗着威压、昂首挺胸的少年身上！

两人的目光，在无数蝼蚁般的身影之上，在巨大的实力鸿沟之间，在流云宗山门浩荡的威压之下，隔着遥远的距离，第一次发生了无形的碰撞！

一个高高在上，如九天神龙俯瞰。

一个身处泥泞，却以凡躯硬撼天威！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叶凌风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那蝼蚁少年体内似乎有种极其微弱、难以名状的奇异波动，引动了他护身灵佩的反应，却又瞬间消失无踪，仿佛只是错觉。再看那少年，除了眼神异常倔强，似乎并无特异之处，修为更是低微得可怜。

“错觉么…”叶凌风心中闪过一丝疑虑，但随即被惯有的冷漠覆盖。一个炼气期都未圆满的卑贱凡人，不值得他浪费心神。飞舟速度不减，载着他和他那重新归于平静的古玉，飞入了流云宗深处那被更浓郁灵雾笼罩的核心区域，消失不见。

笼罩广场的恐怖威压如同潮水般退去。

“呼——”

“吓死我了…”

“那就是叶家的天骄吗？太可怕了…”

劫后余生的喘息声、庆幸声、敬畏的议论声瞬间充斥了整个广场。许多人直接瘫软在地，汗如雨下。

林默依旧站在原地，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彻底浸透。刚才那一瞬间的恐怖锁定，让他如同坠入冰窟，灵魂都仿佛要被冻结！叶凌风那冰冷无情的目光，像烙印一样刻进了他的脑海。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掌。那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测灵碑的冰凉，以及体内混沌气流刚才剧烈悸动时留下的灼热感。

“几人能踏青云梯？”他低声重复着这句话，声音干涩沙哑。抬头望向叶凌风消失的方向，那云雾缭绕、灵光隐现的宗门深处，仿佛隐藏着无数择人而噬的巨兽。刚刚踏入仙门的些许轻松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警醒和沉重压力。

山门之内，绝非坦途。而那高高在上的阴影，已然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