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校车引擎声单调地轰鸣,车窗外的景物在雨幕中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灰绿色的流影。车内混杂着潮湿的泥土味、汗味和兴奋未褪的躁动气息。获奖的喜悦如同车厢内过于充足的暖气,蒸得人脸颊发烫,但也催生出一种疲惫的慵懒。
赵刚抱着金奖杯,像抱着一块稀世金砖,指腹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冰凉的杯身,上面每一个细微的刻痕都被他摸索了无数遍。他嘴角咧着,时不时就发出一声低低的、满足的嗬气声,引得旁边座位几个其他项目的学生侧目。李维则安静些,头靠着冰凉的玻璃窗,窗外流淌的雨水仿佛直接浇在他依旧有些发烫的脑门上,他手里还捏着那张奖状,纸张边缘已被他无意识揉得有些卷曲发软。孙淼坐在最里面,奖状平整地放在并拢的膝盖上,她推了推眼镜,目光似乎落在前排座椅的网格布套上,又似乎穿透了它们,落在某个只有她能看到的数据空间里,只是偶尔,她的指尖会极轻微地颤一下。
陈默坐在他们前排,侧着身,手臂搭在椅背上。他没有看窗外的雨,也没有参与后排偶尔冒出的、压低了声音的兴奋议论。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个学生,将他们每一种细微的反应都收入眼底。
“回去之后,”他的声音不高,却轻易切开了车厢内的嘈杂背景音,“项目所有原始数据,立刻做三重备份。一份离线硬盘,一份加密云存储,密钥分段保管。实验室的电脑,全部格式化重做系统。”
话语里的内容与车厢内暖洋洋的喜悦氛围格格不入,像一块冷不丁投下的冰。
赵刚摩挲奖杯的动作停住了,嘴角的笑意僵住。李维猛地转过头,额头离开了冰冷的车窗。孙淼镜片后的目光瞬间聚焦,看向陈默。
“老师?”李维的声音带着疑惑,“演示完不是检查过,没问题吗?”
“和演示无关。”陈默的视线掠过李维,又看向赵刚和孙淼,“获奖是开始,不是结束。从现在起,盯着我们的人,会比以前多十倍,也复杂十倍。”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李维还没来得及放回口袋的手机上。“任何陌生号码的联系,内容一律截图留存,然后告诉我。不要回复,不要接听。”
车窗外的雨声似乎变得更大了,噼里啪啦地砸在车顶和玻璃上,像急促的鼓点。车内局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赵刚脸上的兴奋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警惕绷紧的凝重,他抱着奖杯的手臂收紧了,像是抱着的不是荣誉,而是一面即将迎接冲击的盾牌。李维下意识地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了腿上。孙淼并拢的膝盖微微向内收了一下,放在上面的奖状被捏出了一道极细微的折痕。
校车碾过一段不平的路面,轻微地颠簸了一下。陈默搭在椅背上的手稳稳当当,纹丝不动。
就在这时,陈默自己的手机在外套内侧震动起来。不是之前那个陌生号码,屏幕上跳动着的是一个他存过的名字——材料学院的刘院士。那位在演示现场提问、最后给他留下一句勉励的老教授。
陈默划开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刘院士。”
“小陈啊,”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笑意,透过电流传来,依旧能听出那份长者特有的温和与清晰的条理,“回到学校了?没淋着雨吧?”
“还在路上,快到了。”陈默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
“好,好。打电话就是再跟你说声恭喜。”刘院士的声音顿了顿,语气稍稍严肃了些,“你们那个项目,我回来又仔细想了很久,尤其是你最后提到的那个非平衡交换模型,很有见地,不是纸上谈兵的东西。这东西,往大了说,是能给咱们国家解决实际难题的。”
车窗外的雨刮器规律地左右摆动,刮开一片片清晰又迅速被雨水模糊的视野。
“您过奖了,还有很多需要完善的地方。”陈默的回答依旧平稳。
“年轻人,谦虚是好事,但也别过分谦虚。”刘院士笑了一声,随即压低了点声音,“给你们提个醒。你们这次拿了头奖,是好事,也是麻烦事。有些人啊,面上给你鼓掌,心里指不定琢磨什么呢。学术上的事,有时候也不全是学术。你们团队底子薄,经不起大风浪,最近谨慎点,核心的东西,捂严实些。有什么不对劲的,或者遇到难处,可以直接来找我。”
话语里的暗示和回护之意,清晰得如同车窗上被雨刮器刮出的那片刻清晰。
“我明白,谢谢刘院士。”陈默的目光看向窗外。校车正转过一个弯,路边一栋熟悉的建筑轮廓在雨幕中显现——学校那栋老旧的行政楼。
“嗯,明白就好。踏踏实实做事情,国家需要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刘院士又鼓励了两句,便挂了电话。
电话挂断的忙音响起。陈默缓缓放下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边缘停留了片刻。
校车喘着粗气,驶入学校大门,速度慢了下来。雨似乎小了一些,但天色依旧阴沉得如同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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