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白炽灯管在头顶发出低频的嗡鸣,像一群不肯散去的夏末蚊蚋。陈默的指尖停留在老旧台式机的键盘上,冰冷的塑料键帽抵着指腹,留下一圈浅白的压痕。屏幕幽幽地泛着蓝光,映着他眼底细微的血丝。
角落里的饮水机突然发出一连串沉闷的咕噜声,打破了房间里凝滞的空气。正埋头啃着一本厚如砖头的《算法导论》的李明猛地一哆嗦,手里的自动铅笔“啪”地一声,笔芯断在了复杂的图论推导中。他懊恼地啧了一声,抓了抓本就乱蓬蓬的头发。
“注意力。”陈默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投入静水的石子,清晰地荡开。他没有回头,目光仍锁在屏幕上那串报错的代码。“外界的一点干扰,不该成为你思路断流的堤坝。”
李明的耳根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脖颈后的寒毛微微立起。他深吸一口气,鼻腔里充斥着老旧电脑散发的淡淡热气、打印纸的微尘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泡面调料包的味道。他没敢再抱怨,只是重新抽出一根笔芯,用力按进笔杆,仿佛要把那点尴尬和焦躁也一并摁进去。
陈默的视线从代码移开,落在那台吭哧作响的服务器上。机箱侧板开着,能看到里面密密麻麻的线缆和指示灯。这是他带着这几个小子从废旧设备仓库里淘换出来拼凑出的“宝贝”,性能勉强够用,但脾气极大,时不时就要闹点别扭。他的胃部微微抽紧,一种熟悉的、被资源和条件掣肘的紧迫感又漫了上来。系里批下来的经费,连给这老家伙换块像样的散热片都捉襟见肘。
张浩,那个曾经挂科挂到差点劝退的体育生,此刻正盘腿坐在服务器旁边的地板上,对着一个拆开的光驱发呆。他粗壮的手指捏着一枚细小的螺丝刀,动作却出乎意料地轻柔,眉头紧锁,全副心神都凝聚在那一点金属尖端上。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也顾不上擦。
“老师,”李明忽然抬起头,眼睛里有光在快速闪烁,像是电路接通前的火花,“我好像……好像有点想法了。关于您上次提的那个分布式校验模型。”他的声音因为兴奋而有些发颤,手指无意识地快速敲击着桌面,发出细密的哒哒声。
陈默转过身。窗外的天色正逐渐暗淡下去,夕阳的余晖给实验室的水磨石地面铺上一层稀薄的暖色,却驱不散室内的凉意。他看着李明屏幕上那些飞速跳动的字符,看着张浩手下那个逐渐恢复原貌的光驱部件,看着另外两个学生也陆续从复杂的演算纸中抬起头,眼中带着类似的、被点燃的光芒。
一种奇异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撞上他的胸腔。那感觉并非澎湃激烈,反而更像地下悄然涌动的暗河,沉稳而有力。他喉结微动,咽下了那一点突如其来的滞涩感。
“说。”他言简意赅,拉过旁边一张滚轮凳坐下,金属支架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嘶响。
李明语速飞快地阐述起来,偶尔因为思路卡顿而停顿,嘴唇微微干涸起皮。陈默安静地听着,只在关键处插入一两个精准的提问,或者用手指点向他代码中某个不够优美的逻辑块。他的指点像最锋利的手术刀,剖开迷雾,直抵核心。
讨论越来越深入,另外几人也围拢过来。纸张被翻得哗哗作响,马克笔在白板上划出尖锐的痕迹,留下蜿蜒的曲线和复杂的公式。空气变得燥热,混合着年轻人身上蓬勃的热气和思维激烈碰撞产生的无形火花。
张浩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他听不懂那些深奥的算法,但他死死盯着白板上画出的一个结构草图,粗重的手指在空中笨拙地比划着。“这里……这里是不是像个卡榫?”他忽然瓮声瓮气地开口,打断了关于数据流优化的争论,“力得顺着这个方向走,不然……不然就得散架。”他憋得脸都有些红。
一瞬间的安静。
李明猛地扭头看向那张草图,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他嘴巴微张,吸了半口气却忘了吐出来。下一秒,他几乎是扑回自己的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疯狂敲击,速度快得带起了残影。
“对啊!冗余!结构性冗余!就像……就像……”他激动得语无伦次。
陈默看着张浩,看着他因紧张而绷紧的肩颈线条,看着他那双还沾着点机油的手。这个被认为只会用蛮力的学生,却用最朴素的直觉,点破了一个困扰他们半天的技术瓶颈。陈默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颧骨处的肌肉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拉力。
“很好的视角。”他平静地说,声音里听不出太大波澜,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微微放松了些许。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不等里面回应,门就被推开了。一个穿着合体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男人站在门口,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他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纸袋,散发出浓郁而甜腻的咖啡香气,与实验室里原本的气味格格不入。
“陈老师?打扰了。”他的声音温和有礼,目光快速地在杂乱的实验室里扫过,尤其在那些拼凑起来的设备和学生们年轻却充满亢奋的脸上多停留了一瞬,“我是龙腾科技的项目经理,姓赵。刚好在附近拜访客户,听说陈老师您在这里指导学生,冒昧过来拜访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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