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灯光总是亮到很晚,像一座漂在校园夜色里的孤岛。空气里焊锡的微焦味、电路板受热后特有的化学气味,以及咖啡的苦涩混在一起,构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头脑清醒的氛围。键盘敲击声、示波器发出的规律蜂鸣、还有偶尔低声交换意见的碎片,是这片空间的主旋律。
陈默站在白板前,上面的公式和框图已经层层叠叠,几乎覆盖了每一寸可用面积。他手中的墨笔停在半空,笔尖对着一个反馈回路的参数节点,迟迟没有落下。
李立和赵昊为了这个节点的最优解已经争论了快一个小时。一个主张激进提升,另一个坚持稳健优化。两人的声音都不大,但语速快而密集,像两种不同频率的电流在空气中对撞。
陈默的视线从白板上移开,落向窗外。浓重的夜色包裹着大楼,对面行政楼的窗户几乎全黑了,只有零星的几个窗口还亮着,像沉睡巨兽偶尔睁开的眼睛。他的目光在其中一扇亮着的窗户上停留了片刻——那是系主任办公室的大致方位。
指尖的墨笔无意识地在指尖转了一圈。白天在行政楼走廊听到的那些含糊的、带着关切的抱怨,此刻在寂静的夜里变得清晰起来。还有设备处那封提前到来的安全自查邮件,门口那个模糊的泥印……
“……所以我认为,这里的增益系数必须控制在2.3以下,否则整个反馈环路的稳定性会临界!”李立的声音拔高,打断了他的走神。
“但…但是保守方案的处理延时…会超出项目要求的阈值……”赵昊反驳,手指用力地戳着仿真数据打印稿上的某一处,纸张被他戳得微微凹陷下去。
陈默收回目光,墨笔终于落下,在那个争议的节点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分支,引入了一个新的变量参数。“不考虑单一增益系数,”他的声音平稳,压下了所有的争论,“用自适应观测器动态调整。李立,你负责观测器算法核心,参考我们之前讨论过的那个降维思路。赵昊,你做延时补偿模块,和观测器同步联动。”
他三言两语将僵持的难题分解、转化,变成了两个可以并行推进的具体任务。争吵声戛然而止。李立和赵昊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吸了一口气,然后迅速埋首到自己的电脑前,键盘敲击声再次密集地响起,带着一种被点破关键后的急切和专注。
陈默放下笔,指尖沾着的墨粉在灯光下泛着细微的光。他走到实验室角落那台嗡嗡作响的主机服务器前,假意查看运行日志,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了几下,调出了一个隐藏的后台终端界面。
黑色的屏幕上,命令行代码飞速滚动。这是他前几天顺手写的一个小程序,没什么复杂功能,只是默默地记录着实验室内部网络的所有异常访问尝试,尤其是对核心项目文件服务器的非授权探针。
日志记录寥寥无几,大多是些校内网的常规扫描广播。他的目光一行行扫过,直到停留在接近底部的一行。
一个陌生的IP段,试图用低权限的通用访客账户,反复连接项目服务器的某个特定端口。时间戳是今天下午,他和学生都在实验室的时候。尝试了几次,均被系统自带防火墙拒绝,之后便消失了。
IP段不属于校内网络规划中的任何已知范围。
陈默的呼吸放缓了些,瞳孔微微收缩。手指在键盘上敲下几个命令,追踪那个IP的路由信息。结果模糊不清,像是经过了好几层跳转和伪装,最终消失在公共网络出口的海洋里。
他沉默地清除了查询痕迹,关闭了终端界面。服务器风扇的嗡嗡声似乎变得更响了,鼓动着耳膜。
他站起身,动作如常地给自己接了杯水。冰冷的水流过喉咙,压下心底泛起的一丝寒意。目光扫过实验室:李立眉头紧锁,屏幕上是复杂的算法结构图;赵昊嘴里念念有词,验算着纸上的公式;李娟正用万用表仔细测量着一块新焊好的板子,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认真。
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刚刚在数字层面发生的一次无声窥探毫无察觉。
陈默喝完水,杯子放在桌边,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他走到实验室总电闸箱旁边——那里堆着几个备用键盘和一些废弃线材。他像是要整理杂物,弯腰拨开那些线缆,手指“无意”中擦过电闸箱外壳的底部内侧。
指尖触碰到一个约指甲盖大小、冰凉、略带凸起的物体。不是灰尘,也不是设备原有的部件。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下箱体是否稳固,随即自然地直起身,仿佛什么也没发现。他甚至顺手将旁边一个歪倒的键盘扶正了。
但就在那半秒不到的接触里,他指腹的触感已经勾勒出那东西的大致形状——一个微型磁吸式的装置。
心脏在胸腔里沉了一下,然后更用力地搏动起来,血液冲刷过耳廓,带来一种低沉的鸣响。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冰冷的、被侵入的愤怒,以及高度戒备下的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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