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伏魔录 第8章 微光映前尘

鹰唳的余韵仿佛还在峡谷中回荡，涤荡了部分阴霾，也带走了秽血幡那令人窒息的锁定感。

我不敢有丝毫耽搁，强忍着全身骨骼散架般的剧痛和透支后的虚脱，沿着残破的古栈道，向着苏青所说的“山外省道”方向踉跄前行。每一步都踩在生死边缘，但心境却与之前纯粹的恐慌有所不同。

那声突如其来的鹰唳，那柄自有灵性的短剑，还有苏青那讳莫如深的指引……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事实：我所卷入的，远比我想象的更深。而这个世界，也并非只有青云观那一方黑暗。

体内的气旋近乎枯竭，如同将熄的烛火，仅能维系着“守心印”最基本的运转，让我不至于彻底崩溃。但在这极度的疲惫与空虚中，一种奇异的变化正在发生。

之前因为紧张、恐惧和不断奔逃而被压抑的、源自奶奶传承的某些更深层的东西，似乎开始悄然苏醒。

随着我机械性地迈动脚步，一些破碎的、被遗忘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深处。那不是清晰的记忆，更像是一种烙印在血脉中的感觉。

我仿佛看到奶奶，不是在夏夜的院子里，而是在一座古旧的、点着昏黄油灯的木屋里。她不再是那个慈祥的农村老太太，她的背影挺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庄严肃穆。她手中拿着的，似乎不是针线，而是一支古朴的、散发着淡淡毫光的玉笔，正在一张暗黄色的、非纸非帛的卷轴上缓缓勾勒着什么。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檀香混合着草药的古老气息，比青云观那虚伪的檀香要纯粹、厚重千百倍。

同时，一段更加拗口、更加古老的歌诀，伴随着奶奶低沉而富有韵律的吟诵声，在我心间悄然回荡。它不同于“守心印”那八字真言的简洁，更复杂，更晦涩，似乎蕴含着某种牵引、安抚、乃至号令的意味。

我听不懂，也记不真切，但那旋律和节奏，却自然而然地与我灵台那微弱的气旋产生着共鸣。每在心中默念一个模糊的音节，那即将熄灭的气旋就仿佛被注入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活力，虽然无法立刻恢复，却也不再继续恶化，如同星火，顽强地维持着不灭。

而手中的“封灵刃”，也对这段模糊歌诀产生了反应。它不再鸣响，但那温凉的触感却变得更加贴合我的手掌，仿佛它本身就是我手臂的延伸。剑柄上暗红色的丝线，偶尔会闪过一丝极淡的、与我气旋频率一致的光芒。

奶奶……您留给我的，究竟是什么？

我心中充满了巨大的疑问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直到此刻，我才隐约触摸到奶奶那平凡外表下所隐藏的冰山一角。她绝非普通的乡村老人，她传承给我的，更不仅仅是一个安神定魂的手印。

不知走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一瞬。前方的雾气渐渐稀薄，山势也变得平缓。残破的栈道终于到了尽头，连接上了一条布满碎石、杂草丛生的废弃小路。

天边，已经透出了一丝鱼肚白。

黎明将至。

我沿着小路蹒跚向下，又走了约莫半小时，耳边终于传来了隐约的、汽车引擎的轰鸣声！

我精神一振，加快脚步，拨开最后一片挡路的灌木——

一条蜿蜒的、双向两车道的省道，如同灰色的带子，出现在我眼前。偶尔有早班的长途货车开着大灯，呼啸而过，卷起尘土。

我终于……逃出来了？

强烈的虚脱感瞬间席卷而来，我几乎要瘫软在地。但我知道，这里并不安全。青云观的势力可能渗透各处，我必须尽快远离。

我站在路边，试图拦车。然而，我此刻的形象实在骇人——衣衫褴褛，满身血污尘土，脸色苍白如鬼，手里还握着一把样式古怪的短剑。连续几辆车非但没停，反而加速驶过，司机看我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个疯子或逃犯。

就在这时，一辆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喷着“城乡货运”字样的小型厢式货车，减慢了速度，最终在我前方不远处停了下来。

副驾驶的车窗摇下，一个皮肤黝黑、看起来四十多岁、面相憨厚的中年司机探出头，操着浓重的口音喊道：“喂！后生仔！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出什么事了？”

他的眼神里有关切，有好奇，但似乎并没有太多的警惕和害怕。

是陷阱？还是真的遇到了好心人？

我心中警兆一闪，但身体的疲惫和逃离险境的迫切压倒了一切。我仔细观察他的神态和车辆，没有发现任何与青云观相关的标志或气息。

“我……我在山里迷路了，摔了一跤。”我哑着嗓子，编了一个漏洞百出的理由，将短剑悄悄藏到身后。

司机看了看我狼狈的样子，又看了看身后莽莽的群山，叹了口气：“哎哟，这老林子可不是闹着玩的！快上车吧，我捎你一段，前面三十里有个镇子，你到那儿再想办法。”

他说话间，已经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没有更多的选择。我道了声谢，艰难地爬上了货车。

车内弥漫着烟草和机油的味道，有些杂乱，但很真实。司机递给我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和一块面包：“吃点东西，看你这样子，遭老大罪了。”

我感激地接过，狼吞虎咽起来。食物和清水下肚，带来了一丝真实的暖意。

货车重新启动，沿着省道向前驶去。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群山被逐渐甩在身后。

我靠在椅背上，紧绷了整整一夜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的机会。灵台那点微光在无人催动的情况下，缓缓汲取着那古老歌诀带来的奇异韵律，如同冬眠的种子，等待着下一次萌发。

奶奶的模糊身影，古朴的木屋，晦涩的歌诀，神秘的短剑……这些碎片在我疲惫的脑海中交织。

我知道，青云观不会放过我，前方的路依然吉凶未卜。

但至少在此刻，在这辆破旧的货车上，伴随着引擎的轰鸣，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喘息。

而属于我的、真正的修行之路，或许，才刚刚开始。那些沉睡在血脉与灵台深处的前尘微光，正等待着被彻底点亮。

车子向着未知的前方驶去，将黑夜与杀戮暂时抛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