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海的夜深得像化不开的墨,军医营里只留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映着帐内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我抱着雪儿,她的头枕在我未受伤的左臂上,呼吸平稳得像湖面的涟漪,左手的纱布安安静静地搭在我胸口——这是她受伤后第三个夜晚,也是她难得睡得安稳的时刻。
右下腹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可我舍不得动。怀里的人儿太轻了,轻得像片羽毛,却又重得像块烙铁,烫在我心上。白日里她强撑着处理军务,对着弟兄们笑说“没事”,可我知道,那一百刀的疼、伏击战的惊险,早就刻进了她骨子里,只是被她用元帅的盔甲死死压住罢了。
我低头看着她的睡颜,油灯的光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长长的睫毛垂着,像蝶翼停驻。这几天她瘦了不少,下巴尖得硌人,嘴唇也总是干裂的。心疼像潮水,一**漫上来,几乎要将我淹没。
迷迷糊糊间,我也跟着沉入了梦乡。梦里还是她小时候的样子,扎着羊角辫,举着糖葫芦朝我跑过来,喊着“爸爸抱”,声音甜得像蜜。
“不要……别过来……”
一声压抑的呓语突然划破寂静,像冰锥刺进梦里。我猛地惊醒,怀里的雪儿正在发抖,身体紧绷得像拉满的弓,未受伤的右手死死攥着我的衣襟,指节泛白。
“雪儿?”我低唤一声,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她没应声,只是眉头拧得更紧了,额头上沁出冷汗,嘴唇哆嗦着,又吐出几个字:“别炸……手……我的手……”
是噩梦。
我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清醒了。她一定是梦到了伏击战那天,炸弹炸开的瞬间,弹片嵌进肉里的剧痛。
“不怕,雪儿不怕。”我连忙抬手,用掌心轻轻抚过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像安抚受惊的小兽,“爸在呢,没事了,都过去了。”
我的掌心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后背的颤抖,像秋风里的落叶。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起伏着,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喊不出声。
“罗平……你滚开……”
又一声梦话,带着浓浓的恐惧和厌恶。我心里一揪——这丫头,连梦里都在被那混蛋骚扰。罗平当年的背叛,像根毒刺,扎在她心里最软的地方,平时看着没事,却总在这种脆弱的时刻冒出来,狠狠扎她一下。
“他不敢来,爸在呢。”我俯下身,把嘴唇凑到她耳边,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像春风拂过湖面,“爸把他关在深海监狱里了,这辈子都别想出来,没人能再欺负你了。”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握住她那只缠着纱布的左手。纱布下的手指还在微微抽搐,大概是梦里的疼痛牵扯到了现实的伤口。我用拇指轻轻摩挲着纱布边缘,试图用温度传递安心。
“弟兄们……对不起……我没护住你们……”
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哭腔和自责,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顺着眼角滑进鬓角,湿了一片。我这才知道,她不仅在怕疼、怕罗平,更在为伏击战里受伤的弟兄们愧疚——这傻丫头,永远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从来不想想自己才是伤得最重的那个。
“胡说什么呢。”我的声音也哽咽了,抬手用袖子擦掉她的眼泪,掌心触到一片滚烫,“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是你把他们从蛮族手里救回来的,他们都感激你,没人怪你。”
我把她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些,让她的耳朵贴着我的胸口,听着我沉稳的心跳声。小时候她怕黑,我就是这样抱着她,让她听着我的心跳睡觉,告诉她“爸爸的心跳在,就没人能欺负你”。
“爸……手好疼……”她在梦里蹭了蹭我的胸口,像只寻求庇护的小猫,声音委屈得让人心尖发颤。
“爸知道,爸知道。”我心疼得无以复加,只能一遍遍地重复着,用指腹轻轻拂过她汗湿的额发,“忍忍,天亮了就不疼了,军医会给你换药,很快就好了。”
其实我知道,那伤口没那么快好,疼也不会轻易消失。可我除了这样哄她,还能做什么呢?总不能替她疼,替她受这份罪。
她的颤抖渐渐轻了些,可还是时不时地呓语,一会儿喊“别炸”,一会儿叫“爸”,一会儿又低低地哭。我就这么抱着她,不停地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轻声安抚,把所有能想到的温柔话都说了个遍。
油灯的光越来越暗,帐外的风声渐渐停了,天边泛起一丝极淡的鱼肚白。怀里的人儿终于不再发抖,呼吸重新变得平稳,眼泪也止住了,只是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像晨露落在蝶翼上。
我低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动作轻得怕惊扰了她。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可那份心疼却丝毫未减,反而像被浸泡过的棉花,沉甸甸地压着。
她才多大啊,就要扛起龙海的重担,要面对刀光剑影,要忍着剧痛硬撑,连做个梦都不得安宁。如果可以,我真想把她护在羽翼下,一辈子不让她沾半点血腥,不让她受半点委屈,可我不能——她是龙海的元帅,是弟兄们的主心骨,她有她的责任和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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