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访客
沈砚所在的私立精神病院,有一个极其雅致的名字——“静憩苑”。它坐落在远离市区的山麓,被大片郁郁葱葱的林木环绕,环境清幽得几乎与世隔绝,价格自然也高昂得令人咋舌。这里与其说是医院,不如说是一家奢华却冰冷的疗养监狱,关押着那些灵魂破碎、无力面对现实的富人们。
我以“顾萱”的身份,很轻易地办理了探视手续。顾家二小姐想来探望一下为姐姐疯魔的“前姐夫”,在外人看来,合情合理,甚至有点令人唏嘘的“善良”。
穿过层层安检和安静得只剩下脚步声的走廊,我在一间布置得如同高级酒店套房、却安装了软包墙壁和防撞设施的会客室里,见到了沈砚。
他穿着舒适的棉质病号服,坐在靠窗的沙发上,安静地看着窗外。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瘦脱了形,侧脸的线条越发锋利,但收拾得很干净,胡茬刮得一丝不苟,只是那双曾经深邃锐利、能洞察人心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像蒙尘的玻璃珠,没有任何焦点。
一个护士轻声在一旁提醒:“沈先生,您有客人来看您了。”
他毫无反应,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边缘。
我慢慢走过去,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将带来的一个精致果篮放在茶几上。水果的鲜艳色彩,与这间屋子沉闷的气氛格格不入。
“姐夫。”我轻声开口,用的是顾萱那种清脆又带着点娇惯的语调。
沈砚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极其缓慢地,极其缓慢地,他转过头,那双空洞的眼睛一点点聚焦,落在我脸上。
他的眼神里先是茫然,然后是细微的辨认,最后……竟然浮现出一丝极淡极淡的、类似孩童看到熟悉玩具般的微光。
“……萱萱?”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话。
“是我呀姐夫,”我露出一个甜甜的、毫无阴霾的笑容,“我来看看你。你好点了吗?”
他看着我,眨了眨眼,似乎在努力理解我的话。然后,他忽然也笑了,一个简单又纯粹的笑容,与他如今沧桑的容颜极不相称。
“嗯。”他点点头,像个得到表扬的孩子,“我好多了。医生说我很快就能回家了。”
回家?回哪个家?是那个只剩下苏晚冰冷回忆的别墅,还是那个早已没有他位置的、属于顾暖和他的“家”?
我心里冷笑,面上却满是欣喜:“真的吗?那太好了!姐姐知道了一定很开心!”
提到“姐姐”,沈砚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丝清晰的恐惧和抗拒掠过他的眼底,他猛地抱紧了怀里的一个软枕——那不是医院提供的,看起来旧旧的,甚至有点起球,像是被人摩挲过无数次。
我认得那个枕头。是苏晚以前放在别墅沙发上的那个,她常抱着它看电视,有时也会在上面留下几根长发。
看来,沈砚把他“晚晚”的遗物带到了这里。
“不……不告诉她……”他猛地摇头,把脸埋进枕头里,声音变得含糊而惊恐,“暖暖会生气……她会伤害晚晚……不能让她知道……”
他逻辑混乱,把顾暖当成了会伤害苏晚的假想敌。
我心底的恶意像藤蔓一样滋长。很好,看来他病得的确不轻,而且病得……正合我意。
“姐姐怎么会伤害……晚晚姐呢?”我故意用上这个称呼,观察着他的反应,“姐姐很感激晚晚姐的。要不是晚晚姐的心脏,姐姐可能就……”
我适时地停住,没有说下去。
沈砚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痛苦:“心脏……晚晚的心脏……”他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的左胸,仿佛那里缺失了什么一样,“暖暖那里……跳着的是晚晚的心……”
他的表情扭曲起来,像是无法理解这个悖论:“为什么……晚晚的心……会在暖暖那里跳?那晚晚呢?晚晚没有了心……她会不会冷?会不会疼?”
他开始焦躁起来,手指用力地抓扯着自己的病号服领口,呼吸变得急促。
护士立刻上前一步,警惕地看着他。
我抬手示意护士稍安勿躁。我看着他,声音放得更轻,更柔,带着一种诱导的意味:“姐夫,晚晚姐……她把心脏给了姐姐,是因为她爱你呀。她希望用这种方式,继续陪在你和姐姐身边。”
我在曲解,我在篡改,我在往他血淋淋的伤口上撒上一把温柔的毒盐。
沈砚愣住了,抓扯衣服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呆呆地看着我,眼睛里雾气朦胧:“……爱我?继续陪着我?”
“对呀,”我笑得像个天使,说着恶魔的低语,“所以,你要好好对待姐姐,对不对?因为姐姐的身体里,有晚晚姐最重要的一部分。你对姐姐好,就是对晚晚姐好。你让姐姐开心,晚晚姐在天上也会开心的。”
我把残酷的现实,包装成一个自我牺牲的凄美爱情故事,硬塞进他混乱的大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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