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三年(1630年)二月廿五日,凛冽的寒风卷着剑门关外的肃杀之气,直扑保宁府城(今阆中)。
一只传信白鸽,扑棱着撞在陆梦龙府邸书房格窗棂上,亲兵取下鸽腿上的细小竹管时,陆梦龙正死死盯着墙上的川北舆图。
“二月廿一未时,贼张部陷昭化,守备王魁力战殉国,县库、武库尽陷贼手,昭化城…巷战惨烈…乞援!乞援!——残卒血书”
后面大片字迹被深褐色的血污彻底浸染,陆梦龙猛地闭眼,广元陷落,昭化陷落,不过两月之间,金牛道上这两座拱卫保宁的坚城竟接连陷落!
“大人!成都六百里加急至!” 掌案书吏几乎是踉跄着扑进来的,手中捧着盖有四川巡抚关防火漆的沉重文书。
陆梦龙用力抠开火漆,巡抚王维章那熟悉的、此刻却显得力不从心的字迹映入眼帘:“……惊闻广元噩耗,痛彻心腑!保宁乃全蜀北门锁钥,万不可有失!
本抚已严檄川东镇守副总兵张令,尽起本部堪战之兵,火速驰援保宁。然汉中秦寇(指陕西再度蜂起的流寇)复炽如燎原,
洪亨九(洪承畴)督师正督曹文诏、贺人龙等部于陇东、陕北全力进剿,实难抽身回援川北……望梦龙公深明大义,激励士民,凭坚城固守待援!
勉力撑持,以待王师!王维章手书。崇祯三年二月廿三日。”
“以待王师”四字写得格外枯瘦潦草,力透纸背的,是巡抚大人也深陷无兵可调的绝境与油尽灯枯般的绝望。
洪承畴的主力被陕西愈演愈烈的流寇死死拖住,这是冰冷的事实。
成都,巡抚衙门后堂暖阁,炭盆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堂上诸公脸上的铁青与寒意。
四川巡抚王维章将保宁第三道告急文书重重拍在紫檀案上,震得茶盏一跳:“陆梦龙泣血上陈!昭化已陷!贼卡死金牛道咽喉,保宁已成风中残烛!
剑门关危在旦夕!再不发救兵,川北尽墨,贼锋便可直驱我成都平原!届时玉石俱焚,我等皆为亡国之臣,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间?”
巡按御史田华国(注:田华国于崇祯初年任四川巡按御史)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青瓷茶盏,眼皮微抬,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抚台稍安勿躁,张献忠、王嘉胤等巨寇正肆虐陕豫,牵制朝廷重兵。
此所谓张家军者,不过小丑癣疥。保宁城高池深,陆知府素有干练之名,足智善守,据坚城而守,旬月之期当可无虞。”
他话锋陡然一转,直指王维章,“倒是抚台大人,去岁为解洪亨九陕西燃眉之急,一纸调令将侯总兵(侯良柱)所部川北精锐尽数调入陕境协剿,致今日川北空虚无备,门户洞开!
此责,当如何论处?若再仓促抽调川南卫所兵北上,万一水西(贵州水西安氏土司)、乌蒙(云南乌蒙土司)再生异心,
重演天启年间奢崇明、安邦彦之祸(注:奢安之乱1621-1629年,刚于崇祯二年底基本平定,余波未息),致使西南再陷糜烂,这泼天干系,抚台可担得起?”
提及那场持续八年、耗尽西南元气、至今仍暗流涌动的奢安大乱,堂上众官无不悚然色变,一片死寂。
分巡川北道兵备副使刘可训(注:史载人物,时任此职)再也按捺不住,霍然起身,声音如金铁交击,带着压抑的悲愤:“癣疥?田按台!
昭化守备王魁麾下几百兵勇,辅以乡勇,器械精良,据坚城死守!贼寇竟能二日破城,其攻城拔寨之法,绝非寻常流寇可比!
观其连破广元、昭化之势,分明是欲效伪闯贼(李自成)崇祯二年入川故智(指李自成1629年短暂入川劫掠),沿金牛道直捣我腹心膏腴之地!”
他手指狠狠戳向悬挂的巨幅川省舆图上保宁的位置,“保宁若失,贼寇西可胁龙安府(今平武)、松潘卫,断我川陕甘联络之血脉;
南可下阆中、掠顺庆府(今南充),席卷嘉陵江千里粮仓!届时贼势坐大,再想剿除,非填进去十万川中子弟的性命不可!”
争论如同冰冷的拉锯,在“救保宁”与“防土司”之间反复撕扯,每一次拉扯都带着血腥的权衡。
最终,王维章以巡抚之权,顶着巨大的压力与无兵可用的现实,沉重拍板:以六百里加急再送陕西三边总督洪承畴行辕,极言川北危局,恳请其无论如何从与流寇鏖战的缝隙中,抽调一支精锐,回援川北;
同时严令川东副总兵张令(注:明末悍将),尽起本部堪战之兵,并强行征调沿途潼川州(今三台)、顺庆府(今南充)所能拼凑之卫所残兵、地方乡勇,火速驰援保宁,敢有延误者,军法从事!同时密令其留意川东“摇黄十三家”等土寇动向,防其趁火打劫;
强令分巡下川南道兵备副使,督同叙州府(今宜宾)、泸州等地,抽调卫所兵及标营一千二百人,由叙州知府亲自统领,沿沱江-涪江水路星夜北上,限二十日内抵绵州(今绵阳)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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