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伐 第280章 难言的情

院门外突然传来的一声脆响，惊得晒药架上的麻雀四散飞起。陈胜转头望去，只见沈连翘呆立在篱笆边，脚下是摔得粉碎的酒坛，琥珀色的酒液正缓缓渗入泥土。那张总是挂着市井笑容的脸此刻惨白如纸，泪水在眼眶里转了转，终于决堤般滚落。

沈连翘机械地向前迈了几步，手中的油纸包却早已掉落，新买的羊肉滚落在尘土里。

沈连翘的嘴唇颤抖着，似乎想从父亲口中听到一句“方才都是戏言”。可没走几步，却像被火烫到般踉跄后退，撞翻了晾药的竹匾——半日辛苦晒制的草药如泪雨纷扬。

“是连翘吗......”沈父摸索着站起身，枯枝般的手在空中茫然摸索，伸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沈连翘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猛地转身狂奔，衣摆扫倒门边的药锄，惊起“咣当”一声巨响，身影很快消失在蜿蜒山道上，像只被箭矢惊飞的孤雁。

陈胜这才反应过来——方才沈父那番话，定是被买酒归来的沈连翘听了个真切。箭步欲追，却被沈父骨节凸起的手死死拽住。老人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让他......静一静......” 山风卷来压抑的呜咽声，混着草药清苦的气息。

跟陈胜猜想的一样，沈连翘早就回来了。他本安静地站在门外，想等父亲说完话再进去。可那些关于身世的只言片语，却像惊雷般劈进他心里。虽然早知道弟弟妹妹们都是收养的，却从未想过自己也是被捡回的弃婴。

“那孩子......从小就懂事。”沈父摸索着坐下，声音轻得像叹息，“八岁就会帮我分拣药材，十岁就敢独自进城卖药......”老人的话戛然而止，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绽开刺目的红梅。

陈胜扶住摇摇欲坠的老人，目光却仍望着院门。突然明白了沈连翘身上那种与年龄不符的世故从何而来——那是一个孤儿早早尝遍人间冷暖后，给自己披上的铠甲。

晒药架下，小茯苓捡起兄长跑丢的布鞋，鞋底磨穿的破洞沾着新鲜草汁。陈胜突然明白，沈连翘拨得震天响的算盘声，不过是兄长在风雨来临前，拼命为弟妹们修补屋顶的执着。

暮色渐沉，酉时的更鼓声从远处传来。陈胜望着空荡荡的院门，忍不住开口：“伯父，天色已晚，要不我去寻一寻阿翘？”

沈父枯瘦的手指摩挲着拐杖，摇了摇头：“那孩子......想通了自会回来。”月光洒在他佝偻的背上，投下一道颤巍巍的影子。

夜渐深，几个孩童早已在里屋睡熟。陈胜轻声道：“伯父，夜里风凉，您先......”

“再等等。”沈父轻声打断，浑浊的眼睛固执地望着院门方向。夜风掠过他花白的鬓角，吹起几缕散乱的发丝。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阵裹挟着药香的夜风突然变得急促。晾晒的草药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沙沙”声。陈胜抬头，看见沈连翘单薄的身影出现在月光里——他的衣袍被夜露打湿，发梢还沾着几片草叶，整个人在风中微微发抖。

沈父似是心有所感：“连翘......来啦......”沈父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让院门口的身影猛地一颤。

沈连翘突然冲进院子，扑通跪倒在沈父跟前，眼泪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阿爹！”这一声呼喊里，包含着太多说不出口的情绪。

沈父颤抖的手抚上沈连翘的头顶，掌心贴着的，还是当年那个在山腰间捡到的、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娃娃。“这些年......苦了你了......”老人粗糙的拇指擦过沈连翘脸上的泪痕。

陈胜悄然后退，鞋底碾碎了一株落在院墙边的野菊花。他轻轻带上吱呀作响的篱笆门，将这一方天地留给这对父子。夜风送来断续的抽泣声，混着草药清苦的芬芳。

陈胜背靠着老槐树粗糙的树干，仰头凝视着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仿佛它能听懂自己的心声一般。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他轻声呢喃道：“我在这里挺好的……”声音飘散在风中，尾音带着几不可察的颤抖，隐藏着一丝淡淡的哀伤。

微风轻拂，树叶沙沙作响，陈胜的思绪也随之飘远。他想起了曾经的点点滴滴，那些过往的人和事，如电影般在他脑海中不断闪现。不知不觉间，一滴清泪顺着他的眼角滑落，滴落在地上，瞬间被泥土吸收，仿佛它从未存在过，就像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旧时光。

时间悄然流逝，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陈胜才缓缓地从槐树旁起身，步履有些沉重地回到草庐。院子里，只有沈连翘一人静静地站着，似乎在等待着他。

看到陈胜回来，沈连翘连忙迎上前去，略带歉意地说道：“恩公，真是不好意思，今日耽误您这么久。”陈胜微笑着摆了摆手，说道：“不必如此客气，我不是说过了吗，唤我陈兄便好。事情都讲完了吗？”

沈连翘轻点了一下头，轻声应道：“嗯。”

陈胜看着沈连翘，关切地问：“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呢？”沈连翘微微低头，轻声回答道：“我也还没有想好，只是想多陪陪阿爹。”

陈胜略作思考，然后提议道：“去城里吧！把你的百草居开起来，这样也能有个营生。”

沈连翘闻言，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轻声说道：“可是……我囊中羞涩，恐难以实现。”

陈胜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黑玉令，毫不犹豫地递给沈连翘，说道：“拿去用吧！就当是我借给你的。”

沈连翘见状，急忙摆手，惶恐地说道：“这如何使得！万万不可！这太贵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