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伐 第279章 沈连翘

“药香安神，胜过绫罗锦被。”陈胜上前，特意站在老人左侧说道。

陈胜随意打量着院内，注意到院角堆着新采的草药，沾着晨露的叶片还鲜嫩着，显然天不亮就上山了。

“公子尝尝，”沈连翘捧来粗瓷碗，“这是阿爹配的安神茶。”琥珀色的茶汤里沉着几粒红玛瑙似的枸杞，随涟漪轻轻摇曳。热气氤氲中，陈胜看见碗底还沉着两片金黄的菊花。

趁陈胜低头饮茶时，沈连翘飞快将个蓝布包塞进他袖中，遂即低声道：“这是卖药......剩下的银两。”

沈连翘耳根发红，“我留了些，其余......”

晨光穿透沈连翘单薄的肩头，陈胜突然发现这个市井里八面玲珑的药商，原来比自己还瘦削。那件洗得发白的青衫袖口，密麻麻全是针脚歪斜的补丁。

陈胜第一次认真打量沈连翘，褪去市侩外壳的沈连翘，似在沈连翘身上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布包在掌心沉甸甸的。陈胜忽然想起那年雨夜，林虚子去了花楼潇洒，留自己蜷缩在破庙里数铜板的模样。

陈胜遂即手腕一翻，布包划出弧线落回沈连翘怀中。

“我昨日便说了......”陈胜故意板起脸，却在看见对方惊慌表情时破功，“这是你应得的。”

沈连翘眼眶又红了，嘴唇颤抖着要说话。陈胜抢先道：“以后唤我陈兄就好。”遂即又指了指自己晒得黝黑的脸皮，“你看我像讲究人么？”

“这如何使得......”沈连翘话未说完，陈胜已经勾住他肩膀：“我瞧你晒药的手法很地道，教教我？”

日头渐渐西斜，晒药架上的草药散发出愈发浓郁的清香。陈胜坐在沈父左侧的木凳上，能清晰看到老人脸上被岁月刻出的沟壑。

“伯父今年高寿？”陈胜特意提高声音问道。

沈父枯枝般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膝盖：“小老儿六十有四啦。”他忽然笑起来，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贵人若不嫌弃，叫我声老沈头就成。”

陈胜注意到老人说这话时，右手始终按在右腿关节处——那里明显比左腿粗肿一圈。“您这腿......”

“嗨，十多年前采一味悬崖上的灵芝，”沈父摆摆手，仿佛在说别人的事，“脚下一滑就......”

沈父突然抬高声音：“连翘！去城里割两斤羊肉，打壶好酒来！”

陈胜刚要推辞，沈父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却出奇有力，将他按回凳上。老人又朝玩闹的孩子们喊道：“茯苓，带弟弟妹妹去后边挑草药！”

待院中只剩他们二人，沈父突然颤巍巍跪倒在地，惊得陈胜差点打翻茶碗。

“伯父您这是做什么！”陈胜慌忙去扶，却被老人固执地推开。

“求贵人发发慈悲。”沈父额头抵着地面，花白的发丝在风中颤动，“老朽时日无多，这些孩子......”

陈胜见状，二话不说也跪了下来。青石板的凉意透过衣料，他却纹丝不动：“您不起来，我就陪您跪着。”

两人僵持间，几只麻雀落在晒药架上好奇张望。最终沈父长叹一声，被陈胜搀回凳上时，陈胜才发现老人的手冷得像块冰。

“贵人您应该也看的出来，连翘他们......都不是我亲生的。”沈父空洞的眼睛望向虚空，“那年大雪，我在城中卖药时，偶然捡到了第两个孩子，那时自己还有些产业......”

陈胜默默听着，听着老人讲述的过往，虽然老人说几句话就要歇口气，胸腔里发出风箱般的声响。

“老朽别无所求。”沈父突然抓住陈胜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只求您带他们离开。连翘这些年从我这里学到了很多，定能帮衬您......”

陈胜震惊地听着沈父讲述这段往事，他从未想过沈连翘的身世竟如此复杂。原来，在沈连翘之前，沈父还收养过另外两个孩子。

这两个孩子在成长过程中，逐渐意识到自己并非沈父亲生。然而，他们并没有感恩沈父的养育之恩，反而心生怨恨。他们认为是沈父没有给予他们更好的生活条件，导致他们遭受了种种苦难。

更令人心寒的是，当这两个孩子学会了沈父的一些技艺后，竟然毫不犹豫地与沈父断绝了关系。不仅如此，他们还强行夺走了沈父在城中的全部家当，让沈父一夜之间变得一无所有。

无奈之下，沈父只能被迫搬到城外，在这里支起一间简陋的茅草屋，勉强维持生计。

沈父对于自己的遭遇，并没有过多地抱怨命运的不公，他只是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识人不清，才会遇到那些忘恩负义之人。然而，或许是上天也对沈父的不幸感到怜悯，在他四十二岁那年，一次山间采药的偶然经历，让他捡到了一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孩子。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小生命，沈父并没有因为之前收养过两个白眼狼而心生怯意，反而毫不犹豫地决定将孩子救下来，并视如己出地抚养长大。这个孩子，就是如今的沈连翘。

尽管过去的经历让沈父心有余悸，但他始终坚信，这个孩子会与那两个被收养的孩子不同。于是，他用无尽的爱和关怀，将沈连翘培养成了一个善良、懂事的人。

然而，由于之前的遭遇，沈父始终没有勇气告诉沈连翘他并非自己的亲生儿子。他害怕这个真相会给沈连翘带来伤害，所以选择了隐瞒，只是编造了一个谎言，说他的母亲在生下他之后就因病去世了。

至于后来收养的那些孩子，他们大多都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他们的家人往往都遭受了世家或药匪的迫害。沈父出于同情和善良，将这些孩子都收留在了自己身边，给予他们一个温暖的家。

沈父虽然双目失明，但心里却跟明镜似的。昨晚陈胜轻而易举地赶走了慕容家的执法队，这让沈父对陈胜的实力有了新的认识。在沈父的想象中，陈胜一定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所以他希望陈胜能够帮人帮到底，帮助他收养的这群孩子们。

然而，只有陈胜自己心里清楚，他昨晚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实际上，他现在也是孤身一人，根本没有能力去答应沈父的请求。正当陈胜低头沉思着该如何回应沈父时，突然间，一阵清脆的破碎声打破了这份宁静。